第165章 消失的他
字數:5881 加入書籤
在家休養的陳生終於調整好了狀態,也有了想出門的欲望,他決定去看看兩位老熟人,康大喇叭和爛桃兒,自從上次從玄空子手下死裏逃生,陳生還沒去見過二人,當時這兩人為了找陳生也是沒少出力。
晨霧還未散盡,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陳生踩著滿地枯黃的樹葉,往村東頭走去。鞋底碾碎枯葉的脆響,混著遠處傳來的幾聲犬吠,在寂靜的村子裏格外清晰。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腐葉氣息,遠處那個拐角後麵,康大喇叭的小院應該還在老地方 —— 他記得那裏的院牆上爬滿枯死的藤蔓,每到深秋,那些幹枯的藤蔓就像無數伸向天空的手指,在風中簌簌作響。
轉過彎的瞬間,陳生的腳步猛地頓住,喉嚨裏像是被塞進一團潮濕的棉絮。眼前的景象與記憶裏的畫麵轟然相撞 —— 原本爬滿枯藤的土坯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紅磚圍牆,磚縫間的水泥還泛著灰白色的潮氣。
院子裏整齊的冬青灌木被修剪成規整的長方體,深綠色的輪廓在薄霧中透著陰森的墨色。最令人不安的是院門上那塊門牌也不見了,金屬表麵凝結的晨露在微光下泛著冷冽的光,仿佛要把記憶裏斑駁的木牌徹底抹去。
陳生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不受控地翻湧。上次拜訪時,康大喇叭的小院還籠罩在濃重的藥香裏。爬滿鐵鏽的鐵門永遠半掩著,門楣上歪斜的木牌用褪色的紅漆寫著 “問事請敲門”,字跡被風雨啃噬得隻剩殘缺的筆畫。
那時的康大喇叭總戴著老花鏡,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曬著太陽,見他來了,便笑著起身,招呼他進堂屋喝茶。
陳生站在門前,懸停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仿佛那扇門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讓他心生遲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經過漫長的猶豫,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輕輕地敲響了那扇門。
指節與紅磚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音在寂靜的霧靄中回蕩,仿佛整個世界都能聽到。驚飛了屋簷下原本安靜棲息的兩隻麻雀,它們撲騰著翅膀,驚慌失措地飛走了。
吱呀聲中,門縫裏探出張陌生女人的臉。她蓬鬆的卷發間別著枚銀色發卡,警惕的目光順著陳生沾滿泥點的褲腳慢慢上移,聲音裏帶著明顯的戒備:“有事?”
“請問... 康大喇叭還住這兒嗎?” 陳生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得不像自己的,聲帶像被砂紙反複打磨過。
女人眉間的褶皺瞬間加深,像被石子激起漣漪的湖麵。她下意識往門後縮了縮,眼神裏滿是狐疑:“什麽康大喇叭?我們搬來五年了,從沒聽說過這個人。” 她的目光在陳生臉上掃來掃去,仿佛在打量一個迷路的瘋子,不等陳生再開口,“砰” 地一聲關上了鐵門。
金屬碰撞的聲響驚得陳生渾身一顫,他倒退兩步扶住圍牆,掌心觸到的紅磚帶著秋日的涼意。記憶中潮濕發黴的牆皮觸感還殘留在指尖,此刻卻隻剩堅硬的磚石。
他機械地轉身,看著霧氣中若隱若現的村落,遠處那棵老槐樹依然伸展著虯枝,可樹下乘涼的老人換成了陌生麵孔。難道真是自己記錯了地方?
陳生帶著疑惑拐進路邊飄著塑料布門簾的小賣店。玻璃櫃台後的收音機發出沙沙的聲音,仿佛是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信號。它播放著早間新聞,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回蕩,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寧靜。
店主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他的皮膚鬆弛,布滿了細密的紋路,就像一張被揉皺的紙。他的眼睛微微閉著,似乎在打瞌睡,稀疏的白發下,露出了他布滿老年斑的脖頸,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櫃台上方掛著的日曆顯示今天是九月十五,這個日期明顯不對,泛黃的紙頁邊緣卷著毛邊。
“老板,您認識康大喇叭嗎?就是住在村東頭那個會看事的老太太?” 陳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可顫抖的尾音還是泄露了不安。
老人渾濁的眼睛慢慢睜開,目光在陳生臉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困惑。他扶了扶歪斜的老花鏡,布滿裂口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櫃台:“村東頭?那邊就老張家一戶啊,哪來的什麽看事的老太太?” 老人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東北口音,“小夥子,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這村子就這麽大,要是真有這麽個人,我不可能不知道。”
寒意順著脊椎爬上陳生的後頸,他感覺周遭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如果連在村裏住了一輩子的老人都沒聽過康大喇叭,那自己的記憶又算什麽?可此刻,眼前的現實卻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將記憶中的一切都撞得粉碎。
“老板,您確定嗎?” 陳生不死心地追問,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她真的住在這兒,個子不高,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的。”
老人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沒聽過,沒聽過,你要找的人肯定不在這兒。” 說完,又趴在櫃台上,發出輕微的鼾聲。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陳生失魂落魄地走出小賣店,秋日的陽光不知何時穿透了雲層,照在身上卻沒有一絲暖意。他站在村口,看著蜿蜒的小路延伸向遠方,記憶與現實在腦海中不斷交錯。康大喇叭真的存在過嗎?那些故事,那些交談,難道隻是一場荒誕的夢?
......
“嘟 —— 嘟 ——” 等待音在寂靜的車廂裏顯得格外刺耳。陳生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手機屏幕。然而,幾秒後,聽筒裏傳來冰冷的機械女聲:“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接連撥打了幾次,得到的卻是同樣的回應。爛桃兒那光頭、那總是咧著笑的嘴、還有說話時搖頭晃腦的模樣,此刻在他腦海中愈發清晰,可這個熟悉的號碼,怎麽就成了空號?
“小哥,你確定是這兒?”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打量著陳生,“前麵可是個死村,沒幾戶人家了。” 司機的聲音打破了車廂內的死寂。陳生抬頭,透過車窗,遠處的村子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霧氣中,隱隱約約隻能看到幾座破敗的房屋輪廓,宛如一幅被水墨浸染的殘畫。
陳生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坐在車裏,看著窗外的街景,心中卻像翻江倒海一般。過了一會兒,他默默付了車費,然後推開車門。
車門剛一打開,一股帶著腐葉氣息的冷風猛地撲了過來,毫不留情地鑽進了他的衣領,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試圖抵禦這股寒冷,但那股寒意卻像長了腳一樣,迅速傳遍了他的全身。
陳生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定了定神,然後邁開腳步,朝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爛桃兒的家應該在村口第三戶,門前有棵歪脖子柳樹。陳生記得很清楚,上次來的時候,那棵柳樹的枝條像女人的長發一樣垂下來,在風中輕輕擺動。爛桃兒就站在樹下,光頭反著光,咧著嘴對他笑,可此刻,第三戶門前空空如也。沒有那棵標誌性的柳樹,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灰白的新牆,牆頭上插著鋒利的玻璃碎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仿佛在警告著闖入者。
牆後的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狗吠,聲音淒厲而絕望,一聲接著一聲,像是在哀嚎,又像是在求救。陳生的心髒猛地一縮,這聲音讓他想起小時候見過的,被困在陷阱裏的野狗。他後退了幾步,想要轉身離開這個的地方。
就在這時,陳生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周圍,突然,他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了村道的盡頭。在那個遙遠的地方,一個身影正慢悠悠地朝著這邊走來。
那個身影有些模糊,但陳生的直覺告訴他,這個身影他一定認識。隨著距離的拉近,那個身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陳生的心跳也開始加速。
當那個身影完全展現在他眼前時,陳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因為,那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郝仁!
郝仁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走路的姿勢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緊不慢,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他身上穿著的那件衣服,也是陳生記憶中的那一件。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陳生明明記得,郝仁已經死了啊!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呢?
陳生隻覺得血液瞬間凝固。郝仁越走越近,陳生甚至能看清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然而,當郝仁從他身邊經過時,卻沒有看他一眼,眼神平常,陳生在他眼裏就是個莫相幹的人。
陳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郝仁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霧氣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狗吠聲、風聲、自己的心跳聲,混在一起,在耳邊嗡嗡作響。他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冰冷的觸感提醒著他,這一切都不是夢。爛桃兒的電話成了空號,郝仁死而複生,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陳生拿出手機,找到左超的電話,想了想還是撥通了過去,很快電話接通:“喂,左超,出......”
"你打錯了。"一個陌生女聲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陳生有些疑惑地看著手機屏幕,確認自己沒有撥錯號碼後,他又重新撥打了一次。電話很快被接起,還是那個陌生的女聲:“喂,你誰啊?” 陳生連忙解釋道:“你好,我是陳生,我找左超。”
“左超?我不認識啊,你打錯了。”對方的語氣依然很冷淡。
陳生心裏越發的不安,但他不死心地問道:“這不是左超的電話嗎?”
“不是,你肯定打錯了,別再打來了啊。”說完,對方毫不留情地掛斷了電話。
陳生拿著手機,呆呆地站在原地,世界突然開始天旋地轉,陳生踉蹌著扶住身旁的老槐樹。粗糙的樹皮刮擦著手掌,刺痛感卻無法驅散腦海中翻湧的混亂。他閉上眼睛,喉結上下滾動,在心底瘋狂呼喚:“陳文武?常登台?”
寂靜如潮水般漫過全身,隻有遠處傳來的狗吠聲忽遠忽近。陳生猛地睜眼,血絲密布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他再次在心底嘶吼,聲音震得胸腔發疼:“陳文武!常登台!”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 生?” 沙啞的回應終於從意識深處傳來,像浸透雨水的棉線般斷斷續續。陳生渾身一震,額頭重重磕在樹幹上,樹皮劃破皮膚滲出的血珠順著鼻梁滑落:“哥!你們在哪?”
“我們... 被... 隔開了...” 常登台的聲音混著刺耳的電流聲,仿佛是從裝滿鐵砂的罐頭裏傳出來。陳生感覺有無數細小的蟲子順著脊椎往上爬,他死死咬住嘴唇,嚐到鐵鏽味在舌尖蔓延。
暮色如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整個村莊。陳生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碎的嗚咽。當他終於抬起頭時,發現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得極長,扭曲的輪廓像條垂死掙紮的蛇。遠處的山巒已經化作灰黑色的剪影.
他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走向公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後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驚得他猛然回頭,卻隻看見空蕩蕩的村道,幾團白色塑料袋掛在斷牆殘垣上,在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暗處竊竊私語。
烏鴉的叫聲突然刺破天際,陳生渾身的寒毛瞬間豎起。抬頭望去,一隻漆黑的烏鴉正掠過血色的夕陽,翅膀投下的陰影像道轉瞬即逝的詛咒,籠罩在他頭頂。
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衫,陳生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僅是唯一記得他們的人,更像是被遺落在某個錯位時空的孤魂。
喜歡紅色誌異請大家收藏:()紅色誌異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