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功敗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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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籲!”
    車夫緊急勒馬,馬車猛地一頓。
    鄭明遠眉頭微蹙,睜開眼,一絲被打擾的不悅掠過眼底。
    正欲詢問,車簾已被一隻顫抖的手猛地掀開,露出府上管事那張布滿汗珠的臉。
    “國公爺,大事不好了!” 管事的嗓音帶著哭腔,氣都喘不勻,
    “大姑娘……大姑娘她不在鄉試補錄的榜單上……”
    “什麽!”
    鄭明遠撚動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頓,珠子發出哢噠一聲脆響。
    麵容瞬間沉了下去,陰雲密布。
    平日裏顯得溫和甚至有些渾濁的老眼,此刻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管事慌亂的臉。
    “確定沒有徽音?”
    “千真萬確,老奴親自去的,上上下下看了七八遍,確實沒有大姑娘的名字。”
    “其他家呢?當初參與三公主文會的那些人家?”
    “都在!王侍郎家的、李禦史家的、陳將軍府上的姑娘……
    一個不落,唯獨缺了咱們家大姑娘。”
    鄭明遠的眼神驟然變得深不見底,如同兩口寒潭。
    沉默片刻,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
    “替我去衙門告個假,立刻派人去把秉鈞叫回來。”
    鄭明遠頓了頓,冰冷的目光投向了皇城的方向,“回府。”
    “是!” 管事連忙應聲,放下車簾,匆匆跑去安排。
    馬車在原地迅速調轉方向,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
    鄭明遠緩緩靠回錦墊上,那雙眯起的眼睛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
    手掌緊緊攥住了那串價值不菲的珠子,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
    ……
    兩刻後,鄭國公府,書房。
    此刻門窗緊閉,厚重的紫檀木門隔絕了外界的聲響。
    廊下侍立的心腹仆役都被屏退到十丈開外的月洞門外,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
    幾案上青銅雁魚燈跳躍著的火苗,將父子二人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冰冷的青磚上。
    空氣裏彌漫著沉水香清冷的氣息,卻壓不住那份令人心悸的凝重與死寂。
    國公鄭明遠端坐在寬大的紫檀太師椅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雨中屹立千年的磐石。
    嫡長子鄭秉鈞則侍立在下首,身形僵硬,臉色在燈影下呈現出一種失血的灰敗。
    “徽音怎麽可能不在名單上?”
    “王、李、陳……連那門第稍遜的劉家姑娘都赫然在榜。”
    “為何獨缺了我鄭家嫡女?”
    鄭秉鈞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先前還在為報名猶豫不決,可如今其他所有人都在榜上,唯有他家姑娘不在。
    這讓百官怎麽想?讓鳳京百姓怎麽想?!
    鄭秉鈞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強迫自己冷靜,聲音艱澀地分析:
    “我們國公府近年來未曾開罪過三公主吧?針對過一次無足輕重的六公主。
    總不能是時隔這麽久之後三公主為她撐腰吧?未免太過牽強……”
    “若說是六公主從中作梗,她有何等本事、如何能越過上頭三位皇嗣。
    何況這份名錄要呈遞禦前。
    就算陛下未有細看,還需層層下發至鳳閣台、儀製司、京兆府,直至最後張榜公示。”
    如此繁複的流程,竟無一人、無一個環節,向我鄭國公府透出半點風聲,這……”
    說到這裏,鄭秉鈞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冷汗終於沿著鬢角滑落,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天靈蓋。
    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
    瞬間,所有疑惑都找到了一個指向清晰、卻又令人膽寒的答案。
    鄭秉鈞猛地抬頭,死死盯住父親那張在燈影下看不出絲毫波瀾的臉。
    他緊抿住唇,仿佛要將那呼之欲出的驚懼硬生生堵回去,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無需再多言,父子二人心中已然雪亮!
    此次女子科舉補錄,是陛下以雷霆手段逼迫京中清貴、累世勳貴、乃至滿朝文武,必須在這場變革中亮明立場。
    十三年了,她忍夠了。
    更進一步看,這很可能是在為立儲鋪路,在試探各方對“二代女帝”這一可能成為現實的態度。
    而其中最大的阻礙、最需要被敲打的,無疑是盤根錯節、底蘊深厚的世家門閥。
    此番補錄,將所有出身世家望族的女子悉數剔除在外,便是最赤裸裸、最不容辯駁的明證。
    他們國公府……
    鄭秉鈞的發妻、鄭徽音的生母、如今府上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便是出身臨海府崔家的嫡女!
    連外嫁女的女兒也在剔除之列?
    這層姻親在太平盛世是錦上添花,此刻卻成了懸在頭頂的利劍!
    想明白了這些,鄭秉鈞的眉頭依然緊鎖,
    “父親,若鐵了心如此,文會又何必邀請徽音?”
    國公鄭明遠的目光落在跳躍的燈焰上,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
    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在寂靜中激起沉重的回響:
    “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們針對六公主,並非沒有影響。”
    鄭明遠暗地裏派人調查過六公主賑災途中的表現。
    她用醫術救過一批災民,而在大公主遇刺之後,更是曾身披戰甲偽裝成她實施過補堤。
    但也僅限於此了,後半程幾乎全無建樹,在王爺府邸混日子。
    這等功績,如何配得上一整組青鸞衛的厚賞?
    這是連大公主、二皇子兩位親王都沒有的待遇!
    為何不賞賜別的,偏偏破格賞賜女子近衛?
    若說她有奪嫡之姿,嗬,滿風京上下誰信?
    若是因為賑災途中的刺殺,按理也該賞賜麒麟衛才對。
    思來想去,鄭明遠以為還是要落在之前徽音生日宴上的伎倆。
    那是撥給六公主的侍衛,更是對鄭國公府無聲的警告!
    可恨啊,愚蠢的東西,受崔家的挑撥也就罷了,竟未能得手。
    若是功成,皇女德行有虧、宰府受挫,或可挑動女帝與裴玄韞關係破裂也未可知。
    牽一發而動全身,未必沒有順勢推二皇子登上儲位的機會。
    正因為如此,鄭明遠才沒有插手,選擇了視而不見。
    功敗垂成,往事不必再提。
    自六公主得了青鸞衛賞賜以來,鄭明遠便清楚,徽音再無價值。
    這次被踢出補錄名單,未必全然是壞事。
    想到這裏,他抬起頭來,
    “徽音的婚事如今議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