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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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期兩日的鄉試在緊繃的氛圍中倏忽而過。
鳳京城並未因此而鬆懈,反而陷入了另一種更為焦灼的等待。
按照慣例,十日後便會公布結果。
此次中宸道鄉試的主考官,乃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李敬堯。
閱卷官員們被集中隔離在貢院旁特意劃出的“衡鑒堂”內。
此處早已被禁軍層層把守,內外隔絕。
在最終名次公布之前,所有閱卷官不得踏出此地半步,更不可歸家,以防舞弊。
對此等規矩,李敬堯早已習以為常。
此刻顯得從容淡定,帶著幾分超然物外的氣度。
作為主考官,他無需親自批閱每一份試卷,隻需總覽全局。
他真正需要忙碌的時候,是在所有試卷經過層層篩選評定後,負責最後關頭。
與副主考等人一同斟酌,敲定那至關重要的最終排名。
此次鄉試太過特殊,幾乎囊括了中宸道所有負有盛名的才女。
關注度空前,背後的水也深不可測。
李敬堯本以為陛下會暗中有所指示,可直到現在,依舊風平浪靜。
不過為官數十載,李敬堯早已深諳揣摩上意之道。
在偌大的閱卷區內緩步巡視了一圈。
但見數十位閱卷官埋首於堆積如山的試卷之後,人人麵色凝重。
毛筆劃過紙麵的沙沙聲、偶爾翻閱卷宗的窸窣聲、以及極低的討論聲在廳堂回響。
空氣仿佛都因這份專注而變得粘稠,彌漫著墨香與一種無形的壓力。
燭火通明,映照著一張張或年輕或蒼老、卻同樣嚴肅的麵孔。
巡視完畢,他找到了此次的副主考,儀製司少監孫大人。
“孫大人,此次鄉試意義非凡,你我責任重大。
依老夫看,需得格外慎重。”
李敬堯撫著胡須,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反正眼下你我暫且得閑,不若將那些處於‘取’與‘不取’兩可之間的卷子一並調來.
你我共同掌掌眼,以免遺珠之憾,也好對陛下、對天下學子有個交代。”
都是官場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孫少監聞言,立刻躬身應道:
“李大人思慮周詳,所言極是!
謹慎些終歸沒有錯,下官這就去辦。”
他心下暗忖,必是李大人得了宮中不便明言的授意,這是要從中篩選些什麽?
可他卻萬萬沒想到,李敬堯此舉,並非源於聖意。
很快,一批十數張卷子被送到了主考房。
李敬堯與孫少監分坐左右兩張寬大的書案後,並不著急,慢條斯理地一份份翻閱。
李敬堯的注意力幾乎全集中在策論部分,也是分值最重的部分。
可他看的並非文章立意是否高遠、論證是否縝密、文采是否斐然。
目光如同梳篦,細細過濾著那些段落的起承轉合和……韻腳。
他在找一篇特殊的、帶有隱秘標記的卷子!
鄉試之前,他曾收到一封匿名的傳信,一張憑空出現在他書房案頭的紙條。
上頭言明,要他在此次鄉試中做一個小小的手腳。
在所有被判為兩可的卷子中,若出現段落結構、韻腳排列符合某種特定規律的,便將其判為通過,不必追求名次高低。
此事,關乎他遠在外地為官的獨子!
想當年,李敬堯剛入翰林院時也曾意氣風發。
以為“儲相”之地必能大展宏圖,卻終究難以撼動裴玄韞那座大山。
他努力了多年,不過是在為鳳閣台輸送人才罷了。
而後心灰意冷,也失了對兒子管教的心氣。
後來兒子勉強過了鄉試後便再無寸進,無奈選官外放。
為了調回京畿,他在任上心急之下出了些紕漏,被人拿住了把柄。
本以為仕途盡毀,卻有人暗中將此事壓下。
李敬堯能猜到是誰的手筆,無非是那幾家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以此作為要挾他的籌碼。
可奇怪的是,此事過後多年,對方一直沉寂,直到這次鄉試前夕才第一次聯係他。
對方的要求…… 李敬堯反複思量過。
若隻是讓一篇本就處於兩可之間的卷子過關,且不涉及篡改名次,風險極小。
即便將來有人質疑,他也可以用“惜才”、“觀點新穎”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過去,無人能真正抓住他的把柄。
而且此事並不突兀,主考官多有自己的偏好。
為了兒子的前程和安危,這個險值得一冒。
於是,便有了眼下他與孫少監一同審卷的這一幕。
一共十六份卷子,看似在品讀文章,實則心神全在辨識那約定的韻腳暗號上。
然而,全部仔細查驗一遍後,並未發現符合要求的。
大概是判卷才剛剛過半,那份特殊的卷子尚未被出現?
李敬堯心中暗道,麵上卻不露分毫。
對麵的孫少監抬頭問道:“李大人,可發現有遺珠?”
李敬堯順勢放下手中卷子,快速從中抽出一份遞了過去:
“此篇破題角度尚算新穎,孫大人看看。”
孫少監接過細讀片刻,稍後點評道:
“破題確有些意思,隻是論據稍顯鬆散薄弱,支撐不足,文氣尚算貫通。
倒也真是……可取可不取。”
“暫且按下,待最後與其他卷子比對過後再定吧。”
“是……”
孫少監心下有些狐疑,老家夥到底有沒有得到什麽命令。
或許是他想多了,真的隻是閑來無事的消遣?
鳳京城內,萬眾矚目,所有人都在翹首以待鄉試的結果。
考官們被關在衡鑒堂內,而某些人也如同被無形的枷鎖困著。
皇宮之中,上頭三個大的各有正事忙碌,下頭三個小的也有功課要習。
唯獨中間那位老六,過得那叫一個逍遙自在。
天天睡到自然醒,醒了便琢磨吃,吃飽了便玩樂玩樂,循環往複。
這日午後,秋陽暖融融的,明亮卻不灼人。
秦昭玥命宮人將一張鋪著軟緞的貴妃榻搬到了廊下,舒舒服服地歪靠著。
左側,桃夭執著柄蝶戀花的團扇,輕輕地為她打著風;
右側,櫻糯剝著晶瑩剔透的紫玉葡萄,一顆顆喂到她嘴邊。
她則歪著身子、半眯著眼,聽著嗓音清甜的小宮女給她讀最新的話本子。
隻是,周圍侍奉的婢女和那念書的小宮女,一個個臉蛋都跟染了胭脂似的,泛著可疑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