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狂悖忤逆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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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朱漆大門前,眾位官員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所驚動。
尤其是主考官李敬堯,本以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原本就心虛,此時隻覺得心髒如同被重錘擂動,嘭嘭嘭地狂跳不止。
明明實際什麽都沒做,卻恐慌得厲害,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李敬堯強自鎮定,大步流星地朝著騷動中心的布告牆走去。
身後一眾官員麵麵相覷,慌忙緊隨。
來至近前,沉著臉色厲聲喝問,“怎麽回事?因何喧嘩!”
“主考大人來了!”
“快,快讓大人來看看這份考卷!”
根本無需多問,激憤的百姓指向了那份考卷。
李敬堯目光急掃,瞬間鎖定了卷首。
銜雲縣,陳榆,毫無印象的一個名字。
強壓心悸,快速瀏覽起那篇策論文章。
然而,剛看了幾行,他的臉色就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
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嘴唇哆嗦著。
顫顫巍巍伸出手指,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那文章之中,竟白紙黑字分明寫著:
“女主臨朝,陰陽顛倒,綱常淪喪,實乃亡國之兆!
陛下專權獨斷,非但不思還政於士大夫,反開女科,亂祖宗法度。
女子幹政,牝雞司晨,乃禍亂之源。
女帝專權,獨斷乾坤,非天下之福。
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公然抨擊女帝,否定女子參政,甚至直言當今聖上為“禍亂之源”的極端言論,竟然出現在女子科舉的考卷上?!
寫出這等狂悖忤逆之言,非但沒有被黜落,居然還被取中!
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將朝廷法度、科舉威嚴置於何地?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李敬堯眼前陣陣發黑。
這哪裏是考卷?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身子當時就朝旁邊歪倒下去。
左右官員手忙腳亂攙扶住他,勉強不至於當場癱倒在地。
但一個個的也全都是麵如土色,冷汗涔涔。
作為副主考的儀製司少監孫伯珩,雖也是心驚肉跳,但迅速冷靜下來。
他到底久經官場,比李敬堯這等常年埋首翰苑的學士更穩得住些。
眼見騷亂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開來,絕非一兩個百姓看到,此時想要強行壓製、封鎖消息已是絕無可能。
深吸一口氣,猛地運足中氣,聲如洪鍾般厲喝:“肅靜!”
左右胥吏將手中的殺威棍重重捶擊地麵,發出整齊而沉悶的“咚咚”聲。
群情激奮的百姓被這聲勢所懾,壓下了部分嘈雜。
無數道質疑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孫伯珩的身上。
“本官乃是儀製司少監孫伯珩,忝為本屆鄉試副主。!”
孫伯珩目光掃視全場,聲音沉穩而有力。
“一份鄉試卷子,從初閱、複核到最終定榜,至少需經過四位考官之手層層批閱。
而最終得以中舉的卷子,更是需要不下十位考官共同確認畫押,方才可能名列榜上。
請問各位鄉親父老,難道我等朝廷命官都是睜眼瞎不成?
見到如此狂悖忤逆的文章,還非要一致通過,並將其公之於眾?
難道我們今科所有考官都活膩了,不想要項上人頭了不成?”
百姓們的騷動明顯降低了許多,竊竊私語聲也小了下去。
確實,但凡是個有腦子的人,都不可能讓這種文章過關。
孫伯珩見初步穩住局麵,繼續沉聲道:
“或許各位不知,為守護此次科舉,宮廷璿璣衛大量出動。
前些時日鳳京城內不少鋪子查封、暗諜落網,乃至京兆府連日審結的大案,其實皆與此事有所牽扯。
賊人亡我大乾科舉公正之心不死!”
底下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本屆女子科舉確實稱得上萬眾矚目,又因坊間投注博彩之事,關注度和討論度空前高漲。
而之前鳳京的一係列大動作,絕大部分百姓都有所耳聞。
孫伯珩趁熱打鐵,聲音愈發慷慨激昂:
“陛下聖心獨運,不僅開設女子科舉,更是對延續數百年的科舉製度大膽革新!
譬如開設明算科,隻要通過考核,便可錄用為各衙門吏員。
即便不入官場,也能當個上好賬房,謀一條安身立命的生路。
而後,朝廷大力革新造紙術,發明桑皮紙,將書籍價格壓至舊曆的十分之一乃至更低。
在場諸位不妨問問家中長輩父兄,如今能識字、會算數者,比之從前多了多少?
此乃陛下普惠萬民之德政!”
他目光掃過人群中的一些女子,語氣轉為深沉:
“再說回女子科舉。
在場諸位,誰人沒有母親祖母?誰人沒有妻子、姐妹、女兒、孫女?或者青梅竹馬的玩伴?
女子不必再一輩子困於閨閣後院方寸之地!
她們可以大大方方參與科舉,出仕為官;
亦可報考明算,尋一份體麵活計,自立自強。
而賊人此舉,其心可誅!
他們就是想要毀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想要毀掉讓大家都能讀書識字,明事理、知榮辱的大業!”
孫伯珩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已然將自己和所有考官的身家性命都綁在了陛下的改革戰車之上。
作為六司少監,他已是朝堂頂尖的那一小撮官員,平日並非堅定的皇黨,多有權衡。
但此刻出了天大的紕漏,無論原因為何,考官都難辭其咎。
為了仕途,更為了小命和家族,他已經別無選擇。
隻能不惜一切代價為陛下站台,穩住局勢。
“本官雖不知賊人究竟使了何種手段,但朝廷必將追查到底。
屆時會給天下學子、給天下百姓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待。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等所有考官都將留在貢院之內,一步不出,等待朝廷徹查!”
騷亂暫時被壓製。
孫伯珩立刻下令,增派衙役牢牢守住布告牆及貢院各門。
同時火速去召集所有參與閱卷的考官,一個都不準放走。
幾名衙役架著麵無人色的李敬堯,踉蹌著往貢院大門方向走去。
孫伯珩掃了他一眼,難掩心中鄙夷。
一輩子圈在翰林院那清貴地方,人都待得迂腐木訥了,遇上大事便如此不堪。
嗬,就這還想與裴相別苗頭,也配?
視線一觸即收,孫伯珩昂首挺胸走在最前方。
不像是犯下大錯的罪人,倒像是得勝歸來的將軍。
其實心中無奈,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接下來如何,已經不是他所能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