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的臉，從獲得新褲子的喜悅，瞬間跌入比掉進臭水溝還深的絕望。他的嘴唇哆嗦著，花褲衩下兩條腿抖得像是裝了馬達。
    “掌、掌櫃的……蹦、蹦迪？水裏？那是淹死鬼開派對的地方！咱們這陽間活人，不帶請帖的，去了會被當成下酒菜的！”
    林默把錢包塞回背包，抓起桌上的房卡，看都沒看他一眼。
    “怕什麽，就當是去水上樂園，隻不過是單程票。”
    他拉開房門，一股混著廉價香薰和黴味的走廊空氣湧入。
    “走。”
    一個小時後，嘉陵江，剪刀峽。
    江風裹挾著濕冷的水汽，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從人的衣領和袖口往裏鑽。這裏是渝城出了名的險灘，江麵在兩岸山崖的擠壓下驟然收窄，水流湍急，在夜色中發出沉悶的咆哮，像是一頭被囚禁的巨獸在喉嚨裏低吼。
    廢棄的碼頭上，一輛破舊的五菱宏光停在水泥地盡頭，車燈照亮了江邊一小片區域。一個穿著油膩工裝，嘴裏叼著半截煙的胖子正費力地從車上往下搬運兩個巨大的黑色箱子。
    “林默，你他媽是真會挑地方。”胖子老王吐掉煙頭，一腳踹在箱子上，“這鬼地方，大白天的都沒人來，你半夜三更跑來潛水，想不開也別拉上我的設備，這套‘深海信使’可是我老婆本！”
    林默檢查著箱子裏的潛水服、全覆蓋式頭盔和氧氣瓶，動作麻利。
    “放心，弄壞了，我把我典當鋪賠給你。”
    “得了吧你！”老王又從車裏拖出一個小點的金屬箱，“你那破鋪子，連帶你那隻貓，都未必有這台水下切割機貴。諾，你要的東西，德國貨，能切十公分厚的鋼板。你到底要下去撈什麽寶貝？難道是張獻忠沉江的寶藏？”
    林默把一套呼吸設備遞給阿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下去，你在岸上負責接應，順便看著小倩和我們的貓主子。”
    阿四捧著那冰冷的設備，感覺像捧著自己的骨灰盒。他看著黑不見底、洶湧翻滾的江水，腿肚子轉筋。
    “掌、掌櫃的，我……我恐高，也恐深……”
    黑貓優雅地跳上一個纜繩樁，舔了舔爪子：「慫貨，這江裏死掉的魚都比你有骨氣。」
    林默沒再理他，迅速地穿戴好潛水設備，隻剩下頭盔沒戴。他看向小倩，她的臉色在車燈下白得透明。
    “如果我遇到麻煩，或者下麵有超出預料的東西，我會用通訊器聯係你。你守在岸邊，用你的眼睛‘看’。”
    小倩點點頭，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她知道，林默說的“看”，不是用肉眼看，而是用她的通冥眼，去“看”穿這片隔絕陰陽的江水。
    林默戴上頭盔，最後檢查了一遍氣密性，對老王比了個OK的手勢。
    “錢明天打你賬上。”
    “操心你自己吧！”老王罵了一句，轉身從車裏拿出一捆粗大的繩子，一頭係在林默腰間，另一頭拴在碼頭最粗的水泥樁上，“這是救命索，一個小時後，不管你有沒有上來，我都把你拽上來，死活不論！”
    林默不再廢話，提著水下切割機，背著工具包，一步步走向碼頭邊緣。
    他轉身，冰冷的江水就在他腳下翻滾。
    “噗通”一聲，他像一顆黑色的炮彈，砸入江中，瞬間被黑暗吞噬。
    岸上，阿四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與此同時，渝城市區的另一端，菁華大學附屬醫院的地下三層。
    這裏沒有病房，沒有藥味，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純白。一條長長的走廊，亮著慘白的燈光，地麵光潔如鏡，能倒映出人影。
    張小桃穿著一身同樣純白的寬鬆衣褲，神情麻木地跟著一個麵無表情的護士往前走。
    她是被“通知”來參加“精英特訓”的。
    就在昨天，她還在為自己優異的成績和即將到來的保研名額而興奮。今天一早，輔導員就帶著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找到了她，告訴她因為表現突出，被選中參加一個保密的“精英特訓營”，為期七天，全程封閉，可以為她的履曆添上最光彩的一筆。
    她起初是抗拒的，但當白大褂出示了蓋著菁華集團最高行政章的文件，以及她父母簽字的“同意書”後，她所有的反抗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她甚至沒來得及給父母打個電話確認，就被帶到了這裏。
    護士在一扇厚重的金屬門前停下，用虹膜掃描打開了門。
    “進去，你的課程馬上開始。”
    張小桃走進房間，門在她身後悄無聲息地合攏。
    這是一個階梯教室，和大學裏的任何一間都差不多。但這裏的一切都是純白色的，桌椅，牆壁，天花板，連講台都是。
    教室裏已經坐了十幾個和她一樣穿著白衣的年輕人，每個人都低著頭，神情呆滯，像是一群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張小桃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攥住了她的心髒。
    這裏太安靜了，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她抬起頭，看向講台後方的黑板。
    那不是黑板，而是一塊巨大的黑色液晶屏。此刻，屏幕上空無一物。
    突然，屏幕閃爍了一下。
    一抹刺目的血紅色，像墨水滴入清水般，在屏幕中央暈染開來。
    那血色蠕動著，扭曲著，最終匯聚成一個巨大的、不斷跳動的數字。
    【167:59:54】
    一個倒計時。
    七天的倒計時。
    張小桃的瞳孔猛地一縮，她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但那鮮血般的顏色和冰冷的數字，讓她渾身發冷。
    這哪裏是特訓，這分明是一個死亡預告！
    江底。
    冰冷、黑暗、死寂。
    這是林默唯一的感受。嘉陵江水渾濁不堪，即便是專業級的頭燈，也隻能照亮前方不到半米的距離。無數細小的懸浮物在光柱中飛舞，像一場永不停歇的灰色暴雪。
    巨大的水壓擠壓著潛水服，也擠壓著他的耳膜和內髒。
    他像一個迷失在外太空的宇航員，唯一的參照物，就是腰間那根連接著陽世的救命索。
    他一邊控製著下潛的速度，一邊在腦中構建著這片水域的地圖。剪刀峽水下暗礁密布，水流複雜，稍有不慎就會被卷進石縫，成為江底的一具枯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他感覺自己下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終於，腳下的觸感變了。不再是虛無的江水，而是柔軟黏膩的淤泥。
    他到底了。
    他打開了手腕上設備的全向聲呐探測。微弱的電波散開，將周圍的地形反饋到他頭盔麵罩的顯示屏上。
    到處都是嶙峋的礁石和厚厚的淤泥。
    他開始沿著江底行走，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淤泥沒過他的腳踝，巨大的水阻讓他每挪動一下都得耗費全身的力氣。
    聲呐屏幕上，除了代表礁石的紅色斑塊，就是一片代表淤泥的綠色。
    沒有沉船。
    難道是情報有誤？還是沉船被淤泥徹底掩埋了？
    就在他心生疑慮的瞬間，聲呐屏幕的邊緣，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陰影。
    他心中一動，立刻朝著那個方向挪去。
    隨著距離拉近，一個龐大的輪廓在渾濁的江水中若隱若現。
    那是一艘船。
    一艘巨大的運輸船，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傾斜著，一半船身深深地插在淤泥裏，另一半則指向漆黑的水麵，像一隻絕望地伸向天空的手。
    船身覆蓋著厚厚的鐵鏽和水草，無數魚蝦在破損的船艙間穿梭，將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
    找到了。
    林默繞著沉船遊了一圈，尋找著入口。大部分船艙都被淤泥和坍塌的結構堵死了。最終，他在船體中部，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破口，邊緣的鋼板向外翻卷著，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從內部撕開的。
    他深吸一口氣，從破口鑽了進去。
    船艙內部比外麵更加黑暗，充滿了陳年的鐵鏽味和腐爛的腥臭。到處都是漂浮的雜物和脫落的零件。
    他打著頭燈，小心翼翼地在迷宮般的船艙裏穿行。
    根據老王提供的當年新聞簡報，這艘船的船長室和重要物品儲藏室，應該在第三層甲板的中部。
    他穿過一條陰森的走廊，推開一扇已經鏽死的艙門。
    眼前的一幕，讓他停住了腳步。
    這是一個巨大的貨倉。
    貨倉裏，沒有貨物。隻有無數個巨大的玻璃培養罐，整齊地排列著。大部分培養罐已經破碎，渾濁的江水灌了進來。但有幾個還保持著完好。
    透過蒙著厚厚汙垢的玻璃，林默看到，罐子裏浸泡著的，不是什麽標本。
    而是一個個……人。
    他們全身赤裸，身上插著各種管子，雙眼緊閉，表情扭曲，仿佛在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這些，就是菁華集團二十年前的……“失敗品”。
    一股寒意從林默的脊椎升起。
    他顧不上震驚，立刻開始尋找他的目標——那個所謂的“水底檔案室”。
    他注意到，在貨倉最深處，有一個用合金加固過的獨立房間，門上有一個巨大的圓形轉盤鎖，上麵刻著菁華的校徽。
    就是這裏。
    他放下工具包，拿出那台德國造的水下切割機。
    刺耳的切割聲在死寂的江底響起，火花在水中一閃而過，旋即熄滅。
    【擾動水底亡魂安息，幹預舊日因果，有損陰德。】
    【消耗陰德點：50點】
    【當前餘額：746點】
    血紅的字跡在眼前飄過，林默毫不在意，手上動作更快了。
    碼頭上。
    阿四抱著膝蓋，蹲在水泥樁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江麵。那根連接著林默的救命索，是他此刻唯一的心理安慰。
    小倩站在江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顫抖。
    她的通冥眼，已經穿透了江水，看到了那艘沉船，看到了那陰森恐怖的貨倉，看到了那些浸泡在培養罐裏的亡魂。
    一股股濃烈的怨氣和死氣，順著無形的連接，衝擊著她的精神。
    她的額頭滲出了冷汗，身體開始微微發抖。
    突然，她的視野猛地一晃。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江底的沉船。
    而是一個純白色的、冰冷的階梯教室。
    她“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孩，正驚恐地看著一塊黑色的屏幕。
    屏幕上，血紅的倒計時在無情地跳動。
    【167:45:13】
    小倩的視線下意識地移動，掃過女孩坐著的桌椅。
    她看到了。
    在每一張純白的桌子和椅子下麵，都附著著一片片已經幹涸的、暗褐色的斑點。
    那不是汙漬。
    那是腦漿。
    是無數個“精英特訓”的學員，在被“采伐”後，留下的最後痕跡。
    “不……”小倩發出一聲痛苦的**，猛地睜開眼睛，身體一軟，差點摔倒。
    阿四趕緊扶住她：“小倩姑娘，你怎麽了？是不是掌櫃的出事了？”
    “不是掌櫃的……”小倩臉色慘白，嘴唇都在顫抖，“是下一個……下一個‘捐贈者’……我看到她了！在一個教室裏，還有倒計時！”
    黑貓從纜繩樁上跳下來，金色的瞳孔緊縮：「在哪？看清楚是什麽地方沒有？」
    “不知道……到處都是白的……還有一個黑板，上麵有紅色的數字……”
    就在這時，江麵上，“嘩啦”一聲巨響。
    林默拖著一個巨大的、用密封袋包裹的金屬箱子，衝出了水麵。
    他一把扯掉頭盔，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東西到手了！”
    阿四和小倩連忙跑過去，幫他把箱子拖上岸。
    “掌櫃的！”阿死急切地開口，“不好了！小倩看到了！看到下一個受害者了！”
    林默剛緩過一口氣，聽到這話，動作一滯。
    他看向小倩，後者將剛才看到的景象飛快地說了一遍。
    七天倒計時。白色教室。幹涸的腦漿。
    所有線索串聯在一起，指向一個恐怖的真相。那個所謂的“精英特訓營”，就是菁華最新的“腦域采伐場”。
    可它在哪？
    偌大的渝城，想找一個秘密的地下教室，無異於大海撈針。
    時間，隻剩下不到七天。
    “媽的！”阿四急得直跺腳，在碼頭上團團轉，“怎麽辦？這可怎麽辦？總不能報警說我們看到鬼了吧？”
    他急火攻心，忽然想起了什麽，從自己貼身的口袋裏摸出三枚已經磨得發亮的銅錢。
    這是他老家傳下來的土辦法，走投無路的時候，用來問鬼神。
    “天靈靈，地靈靈，過路神仙請指引！弟子阿四，誠心叩問，生路何在，凶途何方？”
    他念念有詞，然後將三枚銅錢往地上一拋。
    “叮叮當當……”
    三枚銅錢在水泥地上翻滾跳躍，最終停了下來。
    林默，小倩，阿四，甚至連黑貓，都將目光投了過去。
    下一秒，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三枚銅錢，沒有一枚是正麵，也沒有一枚是反麵。
    它們全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一樣，齊刷刷地……立在了地上。
    銅錢的邊緣，在車燈的照射下，泛著詭異的寒光。
    阿四的臉瞬間沒了血色，他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牙齒咯咯作響，指著那三枚銅錢，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立、立錢……這是……大凶之兆……”
    黑貓的毛都炸了起來，弓著背，發出一陣低沉的威脅聲。
    林默俯下身，看著那三枚紋絲不動的銅錢，緩緩吐出四個字。
    “這是什麽卦？”
    阿四的聲音帶著哭腔，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陰兵借道，活人避讓。”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初九辰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0點
    支出：50點（擾動水底亡魂安息，幹預舊日因果）
    當前餘額：746點
    ■特殊事項記
    ?成功潛入嘉陵江剪刀峽水域，定位菁華集團1998年沉船。
    ?於沉船貨倉發現早期人體實驗“失敗品”，初步證實菁華罪惡源遠流長。
    ?冒著陰德損耗風險，成功切割並打撈起【水底檔案室】。
    ?小倩通冥眼意外連接到下一位受害者“張小桃”，確認其被困於菁華“精英特訓營”，目睹七日“采伐”倒計時。
    ?阿四情急之下施展川渝巫術“擲銅錢問路”，卜出“三錢立”之大凶卦象。
    ?卦象顯示：陰兵借道，活人避讓。前路凶險，遠超預估。
    ■物品損耗
    ?深海信使潛水設備x1套（正常使用，有進水風險）。
    ?德國造水下切割機x1台（高強度使用，能量耗盡）。
    ?救命索x1捆（沾滿淤泥和怨氣）。
    ■人員狀態
    ?林默：體能消耗巨大，但成功取回關鍵證物，精神高度緊繃。
    ?小倩：精神力再次透支，目睹恐怖景象，狀態不佳，急需休養。
    ?阿四：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落落落落，目睹凶卦後，已處於精神崩潰邊緣。
    ?黑貓：炸毛，對未知的“陰兵”表現出高度警惕。
    ■下步計劃
    ?立刻撤離碼頭，找地方破解【水底檔案室】，尋找“特訓營”線索。
    ?想辦法安撫阿四，避免其當場嚇死。
    ?研究“陰兵借道”的深層含義，重新評估此次行動的風險等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