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手指，依舊搭在那片焦黑的人形印記上。
    整個宴會廳，除了阿四粗重的喘息，和水晶吊燈殘骸偶爾落下的碎玻璃聲，再無他響。
    “掌櫃的？”阿四的聲音發顫，他看著林默一動不動的背影，心裏一陣發毛，“你……你別嚇我，那玩意兒都給雷劈成二維碼了，你摸它幹嘛？不嫌晦氣？”
    林默沒有回頭。
    他的意識，正被一股狂暴的、不屬於他的記憶洪流所淹沒。
    那不是電影，不是幻燈片。
    那是七十年份的、濃縮了無數人痛苦與絕望的……毒液。
    無數的畫麵、聲音、氣味、情緒，像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紮進他的靈魂深處。
    峨眉山基地爆炸的火光。
    一個穿著日本軍服的男人，在毀滅 中發出的不甘咆哮。
    一團藍色的、線蟲般的光，從他被炸毀的身體裏逃逸而出，鑽進了幸存的、倉皇逃竄的張菁華的影子裏。
    菁華中學的奠基儀式。
    已經中年的張菁華，站在**台上，眼神狂熱而謙卑。但在他的瞳孔深處，倒映著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溫文爾雅的男人虛影。
    一間陰冷的、隱藏在學校地下的實驗室。
    一個個鮮活的、才華橫溢的年輕學生，被綁在手術台上。
    “你的大腦，是完美的樂章……”
    “你的邏輯，是通往永恒的階梯……”
    “別怕，這不是死亡，是升華。你會成為我的一部分，成為神的一部分……”
    那個溫文爾雅的男人，戴著白色的手套，手裏拿著冰冷的手術器械，聲音輕柔得像情人間的呢喃。
    他打開一個又一個年輕的頭顱。
    取出一顆顆還在微微顫動的、滾燙的大腦。
    他像品鑒最珍貴的藝術品一樣，將它們浸泡在營養液裏，放進刻著編號的玻璃罐中。
    七十年。
    一代又一代。
    從民國到新時代。
    菁華中學，這座城市的教育聖地，從一開始，就是一座農場。
    一座為那個叫“北川雄”的竊賊，培養、收割“零件”的……人肉農場。
    張菁華不是主謀，他隻是第一個被寄生的宿主，一個看門人，一個卑微的、渴望從主人那裏分一杯殘羹的……奴隸。
    他靠著北川雄賦予的力量，和更換年輕身體器官得來的虛假長壽，維持著校長的身份。
    而北川雄，那個七十年前就該死在峨眉山的日本軍醫，就躲在這一代代校長的皮囊之下，像個貪婪的君王，享受著他偷來的、無數天才的生命與智慧。
    他“穿戴”著這些大腦，體驗著不同的人生。
    他用數學家的大腦，解開了哥德巴赫猜想的某個分支。
    他用畫家的大腦，創作出震驚世界的匿名畫作。
    他用音樂家的大腦，譜寫了繞梁三日的交響樂章。
    然後，當大腦的“養分”被他吸幹，當創造力開始枯竭時，他便像丟棄一件舊衣服一樣，將它們封存，再去尋找下一個、更年輕、更完美的“新衣”。
    張小桃，是他見過的，最完美的一件。
    她的邏輯思維能力，她的空間想象力，幾乎是人類的極限。
    北川雄欣喜若狂，他認為，這顆大腦，足以讓他徹底擺脫頻繁更換容器的麻煩，成為他永恒的“神座”。
    於是，他導演了張小桃的“車禍”。
    他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戰利品。
    也驚動了那家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三濟典當鋪。
    記憶洪流的最後，是北川雄被天雷徹底毀滅前，最後一個怨毒的念頭。
    「典當鋪……那個男人……原來如此……是‘他’……」
    林默猛地抽回了手，劇烈地喘息著。
    他依舊蹲在宴會廳的焦痕中央，但他的眼神，已經變得比西伯利亞的寒流還要冰冷。
    阿四緊張地看著他。
    “掌櫃的？你……你看到什麽了？”
    林默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我看到了。”他的聲音很平，卻帶著滔天的殺意。“一筆拖了七十年的爛賬，和那個……最初的借款人。”
    “借款人？誰啊？”阿四一頭霧水。
    “一個叫北川雄的日本軍醫。”林默的目光掃過宴會廳，像是在尋找什麽，“七十年前，他從那場爆炸裏僥幸‘活’了下來，然後，把這所學校，變成了他的餐廳。”
    黑貓從林默的肩膀上跳下來，金色的瞳孔縮成了兩條豎線。
    “寄生體？以智慧和生命力為食？”
    “不隻是吃。”林默扯出一個森冷的笑容，“他還收藏。你們以為，張菁華為什麽要把張小桃的大腦保存得那麽好？”
    阿四和飄在半空的小倩，同時愣住了。
    “因為在他的收藏室裏……”林默的聲音陡然轉厲，“還有幾十個！！”
    這句話，像一顆冰錐，狠狠紮進了阿四和小倩的心裏。
    幾十個……
    那意味著，幾十個和張小桃一樣，被偷走了人生的天才。
    小倩的魂體劇烈地波動起來，剛剛平複的怨氣，再次不受控製地沸騰。她想起了那七個被倒懸的孩子，他們隻是北川雄漫長菜單上，最新的一道菜。
    “他……他把那些大腦……藏在哪兒了？”阿四的聲音都在抖。
    林默閉上眼睛，感應著北川雄記憶殘骸中，那條最清晰的路徑。
    他猛地睜眼，指向宴會廳最深處，那麵掛著菁華中學校訓的巨大牆壁。
    “牆後麵。”
    他邁開步子，徑直走了過去。
    阿四抱著玻璃罐，黑貓蹲在他肩上，小倩飄在身後，三人（一貓一鬼）緊緊跟上。
    林默在那麵牆壁前停下，伸出手，在冰冷的牆麵上摸索著。
    “找到了。”
    他的手指，按在“厚德載物”的“德”字上，用力向內一推。
    “哢噠。”
    一聲輕響，整麵牆壁，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露出一個黑洞洞的、向下的金屬階梯。
    一股混合著福爾馬林、臭氧和陳腐血肉的、令人作嘔的寒氣，從通道裏噴湧而出。
    “我操……”阿四隻看了一眼，胃裏就翻江倒海。
    林默麵無表情，第一個走了下去。
    階梯不長，盡頭是一扇厚重的、如同銀行金庫般的圓形合金門。
    門上，有一個複雜的電子密碼鎖。
    “這玩意兒怎麽開？”阿四探頭探腦。
    “不需要開。”林默抬起手，掌心對著那扇門。
    剛剛引動天雷時，殘留在體內的那一絲絲微弱的雷霆之力，被他逼到了指尖。
    一縷纖細的銀色電弧，跳躍了一下。
    “滋啦——！”
    合金門上的電子鎖瞬間爆出一團火花，冒起了黑煙。
    整扇門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緩緩地、自動打開了。
    門後的景象，讓阿D當場吐了出來。
    那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的地下實驗室。
    實驗室的牆壁，是一整麵巨大的玻璃。
    玻璃後麵，浸泡在發出幽藍色微光的營養液中的，不是標本，不是儀器。
    而是一顆又一顆，被無數電線和軟管連接著的……人類大腦。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足有上百顆。
    它們就像一串串詭異的葡萄，懸掛在營養液中，微微地、有規律地搏動著，表麵的溝回裏閃爍著微弱的電光。
    所有的管線，最終都匯集到實驗室正中央。
    那裏，矗立著一座比張菁華最後拿出的那個，要龐大百倍的，由黃銅與黑曜石構成的“通靈核心”。
    它就是這座邪惡農場的總控中心，是它維持著這些大腦的“活性”，也是它，在源源不斷地抽取著它們的能量。
    “我的天……”阿四扶著門框，臉色慘白，“這……這就是個腦花火鍋啊……”
    黑貓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
    “這是個監獄，一個囚禁了上百個天才靈魂的……精神監獄。”
    小倩飄進了實驗室，她看著那一顆顆沉睡的大腦，七十年的孤苦，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共鳴。
    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在她之前，在她之後，還有這麽多的……同伴。
    “七十年了……”她的聲音裏，帶著無盡的悲涼，“該回家了。”
    林默走到阿四身邊，從他懷裏接過了那尊裝著張小桃大腦的玻璃罐。
    他看著罐子裏那顆完美無瑕的大腦，眼神複雜。
    “抱歉，讓你跟這群垃圾待在一起。”
    他抬頭，看向那座巨大的“通靈核心”。
    北川雄雖然死了，但這個核心還在自動運行。
    甚至，因為失去了主人的壓製，它的能量讀數，正在以一種不穩定的方式，急速攀升。
    核心頂端的紅色警示燈，開始瘋狂閃爍。
    “不好！”黑貓尖叫起來，“它的能量核心失控了！這裏要炸了！”
    “炸？”林默看了一眼那些玻璃牆後的大腦，“那它們……”
    “會被狂暴的能量徹底撕碎，連同裏麵殘存的意識，都將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這時，小倩動了。
    她飄到了實驗室的一角，那裏堆放著幾桶巨大的、標著“乙醇”字樣的金屬桶。那是用於設備消毒的高度酒精。
    她的臉上，沒有了悲傷，隻剩下一種決絕的、神聖的平靜。
    她伸出雙手，整個魂體，像一盞被點燃的燈，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和熱！
    “小倩！你要幹什麽！”林默吼道。
    小倩回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解脫的笑容。
    那是七十年來，她第一次笑得如此開心。
    “林默，謝謝你。”
    “七十年前，你救了我一次。”
    “七十年後，換我來……送他們回家。”
    說完，她的魂體化作一團烈火，瞬間引燃了那幾桶酒精！
    “轟——！”
    藍色的火焰，如同一條蘇醒的火龍，席卷了整個實驗室！
    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一張張年輕的、屬於民國時代的臉龐，緩緩浮現。
    是那些學生鬼魂。
    他們沒有消散，而是將自己最後的魂力，借給了小倩，化作了這場淨化一切的……三昧真火！
    “走！”林默一把將阿四推出門外，“帶著貓爺，快走！”
    “掌櫃的！那你呢！”阿四回頭，聲嘶力竭。
    “我得帶她走！”林默舉起了懷裏的玻璃罐，“這是我們唯一的……戰利品！”
    通靈核心的能量過載，達到了臨界點！
    玻璃牆開始出現裂痕。
    一顆離核心最近的大腦，在高溫和能量衝擊下，猛地膨脹！
    “砰！”
    它炸了！
    白色的腦漿和藍色的能量液，四處飛濺。
    連鎖反應，開始了！
    “砰！砰！砰！”
    爆炸聲此起彼伏，像一串被點燃的鞭炮！
    整個地下實驗室，變成了一片由火焰和腦組織構成的煉獄！
    林默抱著那尊玻璃罐，在爆炸的氣浪中，轉身朝著來時的階梯狂奔。
    背後，是無數靈魂在火焰中解脫的悲鳴，和那座罪惡核心徹底崩毀的巨響！
    他衝出通道，宴會廳的地麵都在劇烈震動。
    他沒有停，抱著玻璃罐，用盡全身力氣，撞向宴會廳一側的巨大落地窗！
    “嘩啦——！”
    玻璃四散飛濺。
    林默抱著張小桃的大腦，從二樓一躍而出，在他身後，整個宴會廳的地板轟然塌陷，被下方實驗室爆炸的火光徹底吞噬。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二日子時初）
    ■陰德點收支
    收入：0點。
    支出：9點（已於醜時末支付，用於贖回【林默之魂（殘片）】，該交易已徹底結清，物超所值）。
    當前餘額：0點。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讀取【北川雄】記憶殘骸，揭開七十年全部真相：菁華中學為日軍軍醫北川雄的“大腦農場”。
    ?發現並進入隱藏在學校地下的【大腦收藏室】，內有上百顆被囚禁的天才大腦。
    ?因失去宿主，【通靈核心】能量失控，即將自毀。
    ?【小倩】以自身魂體為引，融合【菁華中學亡魂軍團】殘餘魂力，引燃實驗室，執行最終淨化。
    ?實驗室發生連鎖爆炸，所有被囚禁的大腦（除張小桃外）均在淨化之火中得以解脫。
    ?林默搶救出關鍵物品【張小桃的大腦】，並成功從爆炸中逃生。
    ■物品損耗
    ?菁華中學地下實驗室x1（已物理銷毀）。
    ?被囚禁的大腦x100+（已解脫/銷毀）。
    ?林默的風衣x1（嚴重燒傷，需要報銷）。
    ?阿四的膽囊x1（疑似已嚇破）。
    ■人員狀態
    ?林默：身體多處擦傷及燒傷，能量虧空，但成功完成任務，精神狀態轉為【戰後清理模式】。
    ?阿四：已安全撤離，正在經曆人生觀的第N次粉碎與重組。
    ?小倩：完成使命，與眾亡魂一同在淨化之火中獲得最終解脫，魂歸天地。
    ?黑貓：安全，正在評估財產損失和主角的維修費用。
    ■下步計劃
    ?尋找安全地點，安置【張小桃的大腦】。
    ?處理後續事宜，徹底抹去此地的因果。
    ?為即將到來的第四十章【同歸於燼】結算傷害。
    ?阿四需要認真考慮一下工傷保險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