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抱著懷裏的玻璃罐，身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狼狽的拋物線。
    身後，是地獄。
    整棟菁華中學宴會廳大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從地基處捏碎。爆炸的火光不是衝天而起，而是向內坍縮了一瞬，隨即化作一團混合著鋼筋、水泥與血肉的橘紅色蘑菇雲，狂暴地膨脹開來！
    灼熱的氣浪像一堵燒紅的鐵牆，狠狠拍在林默背上。
    風衣瞬間焦黑、卷曲，化作紛飛的蝴蝶。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這股巨力狠狠搖晃了一下，喉頭一甜，一口血險些噴出，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噗通！”
    他重重地砸在樓下的草坪上，借著衝擊力連續翻滾了七八圈，才勉強卸掉了下墜的力道。
    整個過程中，他始終像抱著絕世珍寶一樣，用雙臂和身體死死護住懷裏的玻璃罐。
    玻璃罐，完好無損。
    他自己，像個剛從戰壕裏撈出來的破爛麻袋。
    “掌……掌櫃的！”
    阿四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他連滾帶爬地從遠處衝過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淚水還是被爆炸氣浪掀起的泥水。
    黑貓比他更快，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幾個起落就跳到了林默身邊，金色的瞳孔裏滿是驚悸。
    林默咳了兩聲，吐出一口帶著黑煙的唾沫，撐著地麵試圖坐起來，卻發現後背火辣辣地疼，像是被剝了一層皮。
    他咧了咧嘴，低頭看了看懷裏那顆在營養液中安然無恙的大腦。
    “媽的……總算沒白挨這一下……”
    “你還笑得出來！”阿四衝到他麵前，想扶他又不敢碰，急得團團轉，“你後背……你後背都燒爛了！跟個烤紅薯似的！”
    林默沒理他，隻是抬起頭，望向那片已經徹底淪為火海與廢墟的建築。
    衝天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夜空，將瓢潑的大雨都蒸發成了白色的蒸汽。在那狂舞的烈焰深處，他仿佛看到了。
    看到小倩最後那個燦爛的、解脫的笑容。
    看到了那些穿著民國學生裝的年輕臉龐，在火焰中對他無聲地鞠躬致意。
    他們不是被毀滅了。
    他們是選擇了用這種最慘烈、也最聖潔的方式，為自己七十年的囚禁畫上**。
    那不是普通的酒精火焰。
    那是融合了一個孤魂七十年怨氣與執念，又匯聚了上百個天才靈魂最後光輝的……三昧真火。
    淨化一切罪惡，也燃盡所有過往。
    “同歸於燼……”林默輕聲念出這四個字，聲音沙啞，“這姑娘，性子真烈。”
    他知道，小倩最後引燃的，不隻是酒精。
    更是北川雄這座罪惡農場賴以存在的根基——那些被囚禁的大腦。
    與其讓它們在能量失控的爆炸中被撕成碎片，魂飛魄散，永不超生，不如用一場大火，將它們連同那座邪惡的核心，一同燒個幹幹淨淨。
    這是慈悲，也是決絕。
    “她……”阿四也怔怔地看著那片火海，他想起了那個總是安靜地飄在掌櫃的身後，眼神裏帶著化不開憂愁的女孩，“她是不是……就這麽沒了？”
    “沒了。”黑貓蹲在林默的肩頭，舔了舔爪子，語氣卻異常沉重，“魂歸天地，連輪回都不入了。她把所有的魂力，都變成了那場火。燒得幹幹淨淨，一點不剩。”
    阿四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他雖然怕鬼，但相處下來，他覺得小倩比很多人都更像個人。
    “那……那七個學生鬼呢？”
    “也一樣。”林默撐著阿四的手，終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們把最後的力量都給了小倩，陪著她一起，送了那上百個‘前輩’最後一程。”
    整個菁華中學，此刻宛如一座巨大的墳墓，正在舉行一場遲到了七十年的葬禮。
    主角，是那些被曆史遺忘的天才。
    司儀，是一個叫小倩的孤魂。
    而他們三個，隻是這場葬禮的見證者。
    “嗚——嗚——”
    遠處，淒厲的警笛聲和消防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撕裂了雨夜。
    “該走了。”黑貓催促道，“再不走，就得跟警察叔叔解釋我們為什麽會出現在爆炸現場了，順便還得解釋一下這罐腦花。”
    林默點點頭，抱著玻璃罐，看了一眼阿四。
    “還能走嗎？”
    “能！怎麽不能！”阿四抹了一把臉，用力挺起胸膛，結果牽動了被嚇得抽搐的膽囊，臉又白了幾分，“掌櫃的，我們去哪兒？”
    “找個地方。”林默的目光落在懷裏的玻璃罐上，眼神變得無比堅定，“把這筆爛賬，徹底結清。”
    他抱著這唯一的“戰利品”，一瘸一拐地帶頭向學校的圍牆走去。
    這是小倩和那上百個靈魂用同歸於燼換來的，唯一的希望。
    他不能，也絕不會，讓這份希望落空。
    ……
    半小時後，城市另一端，一處廢棄的爛尾樓天台上。
    三人（一貓）狼狽地蜷縮在一個勉強能避雨的角落裏。
    阿四哆哆嗦嗦地從自己濕透的口袋裏掏出半包被壓扁的香煙，抖了半天，才點著一根。
    他猛吸了一口，又被煙嗆得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媽的，這日子……比他媽演電影還刺激……”
    林默靠著牆壁，小心翼翼地將那尊玻璃罐放在身邊，然後開始處理自己後背的傷口。
    風衣已經不能要了，裏麵的襯衫也和皮肉粘在了一起。他麵不改色，一點一點地將布料從血肉模糊的後背上撕下來。
    每撕一下，阿四的臉皮就跟著抽搐一下。
    “掌櫃的……你……你不疼嗎？”
    “疼。”林默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但總比把這玩意兒落在那裏強。”
    他處理完傷口，從懷裏掏出自己的手機。
    萬幸，手機質量不錯，還頑強地亮著屏。
    就在他準備給誰打個電話，安排一下後續時，手機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來。
    不是電話，也不是短信。
    屏幕上，一個古樸的、類似當鋪賬本的界麵，自動彈了出來。
    金色的毛筆字體，在屏幕上自行浮現，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公證。
    【功德結算】
    【事件：菁華中學怨靈淨化】
    【核心因果：破除日寇北川雄七十年竊命陰謀，解救被囚禁的上百位天才之魂。】
    【行為判定：大善。】
    【陰德收入：拯救四十七名‘將死之人’（注：此為菁華中學下一批預定受害者名單），每人記十點陰德。合計：四百七十點。】
    【扣除：引動天威‘雷祖顯聖’所借用的天地之力，記一百點。】
    【當前結算陰德：三百七十點。】
    阿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一把湊過去，嘴裏的煙都掉在了地上。
    “三……三百七十點？！臥槽！掌櫃的，我們發了啊！這玩意兒是不是能換個航母編隊開開？”
    林默沒有理會他的咋咋呼呼。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繼續浮現的下一行字。
    【戰利品狀態評估：‘張小桃之腦’】
    【完整度：99%】
    【活性：95%】
    【損傷報告：因‘通靈核心’能量過載及後續爆炸衝擊，目標腦部語言中樞神經元受到不可逆的微觀結構性損傷。】
    【修複方案推演……】
    【方案一（默認）：維持現狀。可尋覓合適肉身進行意識移植，成功後，目標將擁有完整的思維與記憶，但永久喪失語言能力。】
    【方案二（兌換）：消耗全部結算陰德（三百七十點），執行‘邏輯因果律’層級修複，重塑受損腦神經元結構。】
    【請在十秒內做出選擇。選擇將直接寫入天道因果，不可更改。】
    【倒計時：10，9，8……】
    整個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下來。
    隻剩下雨水敲打在爛尾樓水泥地上的滴答聲，和屏幕上冰冷跳動的紅色數字。
    三百七十點陰德。
    這筆巨款，足以讓林默贖回自己全部的魂魄，甚至還有富餘。他可以徹底擺脫這該死的當鋪，重新做一個完整的人，逍遙自在。
    而代價，隻是讓一個他素未謀麵的女孩，變成一個啞巴。
    一個天才的啞巴。
    這似乎是一筆……劃算到不能再劃算的買賣。
    “掌櫃的……”阿四的聲音都變了調，他顯然也看懂了屏幕上的內容，眼神裏充滿了掙紮和猶豫，“這……這可是三百七十點啊……那個叫張小桃的，她……她就算不能說話，也還是個天才，對吧？咱們救了她的命啊……這已經……仁至義盡了吧？”
    黑貓沒有說話，它隻是安靜地看著林默的側臉，金色的瞳孔裏，映著屏幕上不斷倒數的數字。
    【倒計時：5，4，3……】
    林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猶豫，沒有掙紮，甚至沒有思考。
    他隻是伸出那隻因為撕扯傷口而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指，在倒計時即將歸零的前一秒，無比平靜，無比用力地，點在了屏幕上。
    【方案二】。
    “我們開的是當鋪，阿四。”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阿四的心上。
    “開當鋪的，講究的就是一個‘物歸原主，分毫不差’。”
    “少了一根毛，那都叫爛賬。”
    隨著他指尖的落下，手機屏幕上的三百七十點陰德，瞬間清零。
    與此同時，那個被他放在身邊的玻璃罐，猛地綻放出一陣柔和而溫暖的白光。
    光芒穿透了玻璃，穿透了營養液，精準地籠罩住那顆沉睡的大腦。
    在光芒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大腦皮層上那些原本因為能量衝擊而顯得有些紊亂的、黯淡的生物電光，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重新梳理、點亮、修複。
    那是一種源於更高維度規則的、近乎神跡的“手術”。
    白光持續了十幾秒，便緩緩散去。
    玻璃罐還是那個玻璃罐，大腦也還是那顆大腦。
    但林默知道，從這一刻起，它，已經真正地……完美無瑕。
    手機屏幕上的賬本界麵也隨之更新，最後一行字緩緩定格。
    【當前餘額：0點。】
    阿四張著嘴，看著屏幕上那個刺眼的“0”，又看了看林默那張蒼白卻平靜的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對“敗家子”這個詞的理解，實在是太膚淺了。
    林默收起手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重新靠回牆壁，抬頭看著被城市燈火映成灰黃色的夜空，雨似乎小了一些。
    阿四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掌櫃的……你……”
    林默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
    “阿四，打個電話。”
    “啊？打給誰？”
    “你媽。”
    阿四一臉懵逼。
    林默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問問她，天師府的雷印，搞不搞批發。”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二日子時盡）
    ■陰德點收支
    收入：四百七十點（拯救四十七名將死之人）。
    支出：一百點（支付天威調用費）；三百七十點（兌換【邏輯因果律·腦神經修複】服務）。
    當前餘額：0點（本店宗旨：錢是王八蛋，花完咱再賺）。
    ■特殊事項記錄
    ?【小倩】及【菁華中學亡魂軍團】以自身魂體為代價，引燃【大腦收藏室】，與罪惡之源【通靈核心】同歸於燼。諸魂淨化，魂歸天地。
    ?林默於爆炸中成功搶救出唯一戰利品【張小桃的大腦】。
    ?功德結算，林默放棄全部三百七十點陰德，為【張小桃的大腦】修複了語言中樞損傷，確保其【物歸原主，分毫不差】。
    ?本店再次於業務結束後，成功實現賬戶清零。
    ■物品損耗
    ?林默的風衣x1（已報廢，建議財務走報銷流程）。
    ?林默的身體x1（嚴重燒傷及內傷，急需維修，但因缺錢，隻能先扛著）。
    ?阿四的香煙x0.5包（嚴重受潮，影響口感）。
    ■人員狀態
    ?林默：身體狀況極差，陰德餘額為零，精神狀態卻因了結因果而處於一種詭異的滿足與平和中。
    ?阿四：正在重新定義“有錢”和“任性”這兩個詞，並開始懷疑自己跟著掌櫃的到底能不能活到領退休金。
    ?黑貓：對林默這種清空購物車的行為表示習慣性鄙視，並開始認真計算修複掌櫃的需要花多少錢。
    ■下步計劃
    ?為【張小桃的大腦】尋找一副合適的“新車架”。
    ?處理爆炸案引發的世俗後續，避免被請去喝茶。
    ?引入下一章節，第四十一章：陰德審判。
    ?阿四需要考慮買一份最高額度的人身意外險，受益人寫他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