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帶著歲月滄桑的“天晴了”，並未穿過千山萬水，抵達三濟典當鋪。
    但它所代表的天地之變，卻以另一種更直接、更蠻橫的方式，狠狠撞進了林默的意識裏。
    彼時，當鋪內。
    晨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布滿塵埃的空氣中切割出幾道明亮的光束。
    阿四正蹲在地上，用一種看神跡的眼神，研究著那口剛剛將他們從巴蜀之地“吐”出來的水井。
    他時不時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一下井沿，仿佛想確認這玩意兒是不是真的。
    “掌櫃的，你說這井……是連著全國的地鐵線路嗎？下次咱們去趟東北，是不是從這兒下去，出來就是一鍋熱騰騰的豬肉燉粉條？”
    林默靠在櫃台上，手裏把玩著那枚鏽跡斑斑的銅錢，享受著劫後餘生的安寧與身體重獲力量的快感。
    他聞言，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想得美。”
    “這‘門’的坐標是固定的，隻能往返於鋪子和幾個特定的‘錨點’。巴蜀那個墓園，就是其中之一。”
    “想開辟新航線，得加錢。”
    “哦……”
    阿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臉上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層。
    原來超凡世界也講究基建成本。
    黑貓“黑爺”則優雅地臥在櫃台頂端，用一種審視資產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嶄新出廠”的林默。
    它對這次的維修成果非常滿意。
    這具身體，現在就像一輛剛剛做完全套大保養、更換了所有核心零件的頂級跑車，性能澎湃，油箱滿格，隨時可以上路狂飆。
    “既然決定了回榕城，那就別耽擱。”
    黑貓舔了舔爪子，聲音裏帶著資本家的催促。
    “【方案X】的提取時限是七十二小時，別把時間浪費在喝茶上。”
    林默點點頭，剛要說話。
    “嗡——嗡嗡——”
    他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頻率之高，力道之大，像是揣了個失控的電鑽。
    這動靜，把一人一貓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阿四好奇地湊過來。
    “掌櫃的，誰啊？這電話打得跟催命似的。”
    林默皺了皺眉，掏出手機。
    屏幕上並沒有來電顯示。
    亮起的，依舊是那個簡潔到堪稱簡陋的當鋪流水賬界麵。
    但界麵中央，代表著【陰德餘額】的那串數字，正在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瘋狂地向上翻滾。
    【當前餘額：1407點】
    【當前餘額：2000點】
    【當前餘額：3500點】
    【當前餘額：5800點】
    數字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出現了殘影，仿佛一個失控的計數器，正在進行著某種恐怖的結算。
    “我……我操！”
    阿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死死盯著那串瘋狂飆升的數字，舌頭都打了結。
    “這……這是……係統BUG了？還是……還是有人給我們打錯錢了？！”
    黑貓也從臥姿猛地站了起來，渾身的黑毛微微炸開，琥珀色的瞳孔緊縮成了一條豎線。
    它死死盯著屏幕，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咕嚕”聲。
    這反應，不是驚駭。
    是極致的興奮。
    隻有林默，在最初的錯愕之後，迅速冷靜下來。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數字，腦中飛速運轉。
    他想到了巴蜀那個常年被陰霧籠罩的山穀。
    想到了那些被困了近一個世紀的、名為【一九三七實驗體】的亡魂。
    想到了那個拄著拐杖走出家門，迎接到幾十年來第一縷陽光的老人。
    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數字的跳動終於開始放緩，最終，在一個讓阿四幾乎停止呼吸的數值上，停了下來。
    【陰德收入：八千六百零三點（肅清【青岩鎮】地縛怨念，驅散【一九三七實驗體】遺留陰煞，令一方水土重見天日，恢複陰陽秩序之無量功德）】
    【當前餘額：10010點】
    一萬零一十點。
    “……”
    當鋪裏陷入了一片死寂。
    阿四的嘴巴張成了標準的“O”型，大腦徹底宕機。
    他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那個數字，一個一個地數著。
    個，十，百，千，萬……
    真的是五位數。
    他之前還為那一千九百多點陰德感到狂喜，覺得自己跟著掌櫃的發了筆橫財。
    現在看來，那點錢，頂多算個紅包。
    這才是中彩票！
    不，這他媽是直接把彩票中心給繼承了！
    “掌櫃的……”
    阿四的聲音都在顫抖，他一把抓住林默的胳膊，像是抓住了全世界最粗的大腿。
    “我們……我們是不是可以退休了？”
    林默看著那個數字，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裏，帶著一絲如釋重負，也帶著一絲哭笑不得。
    他終於明白，自己之前還是把格局想小了。
    超度那幾百個亡魂，得到的功德是【引渡】，是一筆一清的“服務費”。
    而無意中驅散了籠罩一個鎮子幾十年的陰煞，讓那片土地的秩序回歸正常，這性質就完全變了。
    這不叫超度。
    這叫【再造乾坤】。
    功德的量級，自然也是指數級的暴漲。
    “退休？”
    林默瞥了一眼激動到快要昏過去的阿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不。”
    “我們現在才算剛剛拿到創業的啟動資金。”
    他拍了拍阿四的肩膀，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光亮。
    那種光，叫做底氣。
    “走，回榕城。”
    “這次，咱們坐頭等艙。”
    黑貓從櫃台上一躍而下，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用尾巴掃了掃阿四的褲腿，語氣裏滿是理所當然。
    “一萬點的身家，沒必要再擠傳送門了。”
    “那是窮鬼的出行方式。”
    “偶爾體驗一下現代文明的交通工具，有助於我們更好地融入社會。”
    “……”
    阿四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掌櫃牛逼”和“有錢真好”這兩個基點上，又被加蓋了一層“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力”的摩天大樓。
    決定了行程，行動便立刻展開。
    林默用手機，熟練地訂購了兩張飛往榕城的最早航班的頭等艙機票。
    在等待出發的幾個小時裏，當鋪內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暴富喜悅與大戰前夕的寧靜。
    阿四興奮地在店裏走來走去，一會兒摸摸這個古董，一會兒碰碰那個當品，嘴裏不停地盤算著一萬點陰德到底是個什麽概念。
    黑貓則找了個陽光最好的窗台，蜷縮成一團，閉目養神，仿佛對這點“小錢”已經波瀾不驚，但那微微翹起的嘴角，還是暴露了它內心的極度舒適。
    林默沒有他們那麽輕鬆。
    錢，確實能解決絕大部分問題。
    但錢解決不了人心裏的結。
    他走到櫃台前，凝視著那個裝著張小桃大腦的玻璃罐。
    他知道，這次回榕城，不單單是為她換一具身體那麽簡單。
    揭開張明死亡的真相，找出那個誘騙他、購買他腦脊液的幕後黑手，了卻那對兄妹的執念，才是這次任務的核心。
    他習慣性地打開手機，想瀏覽一下榕城當地的新聞，提前了解一下那邊的情況。
    他點開一個本地新聞APP，首頁的頭條新聞，瞬間攫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新聞標題用加粗的紅色字體，顯得觸目驚心。
    【榕城第一人民醫院爆發聚集性不明原因疾病，數十人突發“藍色癲癇”！】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縮。
    第一人民醫院！
    正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他立刻點了進去，飛快地瀏覽著詳細報道。
    新聞內容配著幾張打了馬賽克的、在醫院走廊裏拍攝的混亂照片。
    照片上，醫護人員行色匆匆，幾名穿著病號服的人倒在地上，身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扭曲姿態。
    報道稱，從昨天深夜開始，第一人民醫院陸續接收了數十名症狀相同的病人。
    這些病人會毫無征兆地突然倒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但與普通癲癇不同的是，他們的皮膚會泛起一層詭異的、如同靜脈血管暴露般的藍色。
    並且，在抽搐過程中，病人會發出毫無邏輯的、意義不明的囈語，仿佛陷入了某種深層的幻覺。
    因此，這種怪病被媒體起了個聳人聽聞的名字——“藍色癲癇”。
    林默的手指繼續向下滑動，一段加粗的文字，讓他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據初步流調顯示，所有首批感染者均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菁華中學學生的家長。】
    菁華中學。
    又是菁華中學。
    林默的呼吸微微一滯，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因暴富而帶來的喜悅。
    他繼續往下看。
    報道的末尾，提到了一個由患者家屬提供的、尚未被官方證實的關鍵線索。
    【有家屬稱，這些家長在發病前，都曾購買過一種最近在家長圈子裏非常流行的、號稱能提升孩子記憶力和學習成績的營養品——“健腦糖丸”。】
    健腦糖丸。
    這五個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林默的視網膜上。
    他的腦海裏，“轟”的一聲，炸開了一片混沌。
    那個躺在病床上，為了妹妹的“學費”，任由醫生抽取自己腦脊液的瘦削青年。
    那個在玻璃罐中，傳遞出無盡悲傷與悔恨的、屬於張小桃的大腦。
    那個出現在當票上，血紅色的“謝謝”。
    菁華中學，第一人民醫院，腦脊液，健腦糖丸，“藍色癲癇”。
    所有看似毫無關聯的碎片，在這一刻，被一條淬滿了劇毒的線，猛地串聯在了一起。
    林默的臉色，一點點地沉了下去，變得比外麵的夜色還要凝重。
    原本以為，隻是一個愚蠢的哥哥，為了虛假的希望，出賣自己的身體，最終釀成悲劇。
    現在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麽人間慘劇。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以無數孩子的未來和家長的期望為誘餌的、慘無人道的……
    災難。
    “掌櫃的，怎麽了？”
    阿四注意到了林默的異樣，湊了過來，好奇地探頭看向手機屏幕。
    當他看清新聞標題和內容後，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凝固了。
    “這……這……這也太巧了吧？”
    “不，這不是巧合。”
    林默關掉手機屏幕，聲音冰冷得像是能掉出冰渣。
    “我們不是去取一件‘貨’。”
    “我們是去一個已經爆炸了的雷區。”
    他抬起頭，看向窗外已經徹底亮起來的天空，眼神裏再也沒有了絲毫的輕鬆與愜意。
    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來般的凝重，與風暴將至前的決然。
    他知道，那個藏在張明死亡事件背後的東西，比他想象的要龐大、要邪惡、要可怕得多。
    而他，和他的一萬點陰德，已經一頭撞了上去。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三日午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八千六百零三點（【青岩鎮陰煞肅清】項目結餘，該項目超額完成，甲方（天地法則）非常滿意，打賞了巨額紅包）。
    支出：零點。
    當前餘額：10010點（已正式脫貧，邁入小康，可喜可賀。注：貧窮的煩惱消失了，有錢的煩惱開始了）。
    ■特殊事項記錄
    ?因本店掌櫃林默於巴蜀之地的義舉，意外觸發了隱藏的【區域淨化】任務，並獲得了海量功德回報，證明了做好人好事是有前途的。
    ?榕城第一人民醫院爆發“藍色癲癇”疫情，經初步判斷，與【張明事件】及【健腦糖丸】有直接關聯。
    ?本店即將開展的【張小桃大腦換身計劃】，其任務難度已從“普通”級，瞬間飆升至“地獄”級。
    ■物品損耗
    ?掌櫃剛建立起來的“有錢人”的鬆弛感x1（已徹底消失，被“打工人”的使命感取代）。
    ■人員狀態
    ?林默：心情指數從珠穆朗瑪峰頂端自由落體至馬裏亞納海溝，已切換至最高戒備狀態，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阿四：暴富的喜悅被驚悚的新聞衝淡，深刻理解了什麽叫“福禍相依”，並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榕城之行感到擔憂。
    ?黑貓（Hei爺）：對賬戶餘額表示非常滿意，但對即將麵臨的**險投資項目，持謹慎觀望態度。它認為，任何可能導致資產縮水的行動，都應三思而後行。
    ■下步計劃
    ?首要任務：按原計劃，立刻啟程前往榕城。
    ?次要任務：抵達後，以第一人民醫院為中心，深入調查“藍色癲癇”與“健腦糖丸”事件，揪出幕後真凶。
    ?隱藏議程：林默決定取消頭等艙，改坐經濟艙。他覺得，接下來的事情，可能比維修身體還要燒錢。必須開始勤儉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