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
    這兩個字，像兩塊冰，砸進滾燙的油鍋裏，讓杏林鋪內本就凝固的空氣，瞬間炸裂。
    “鬼……鬼市？”阿四抱著自己被包紮得像個豬蹄的腿，聲音都在發顫，“那是什麽地方？陰曹地府開的菜市場嗎？”
    王修齊瞥了他一眼，眼神裏帶著一絲看鄉下人的鄙夷。
    “陰曹地府？你想得美。”他端起茶杯，將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潤了潤幹涸的喉嚨，“那是三界不管，五行不收的醃臢地。是人、鬼、妖、魔，所有見不得光的東西，用來交易的黑市。”
    他的手指，在桌麵上一下下地敲著，發出沉悶的聲響。
    “隻要你有對方看得上的東西，在那裏，你可以買到陽壽、買到氣運，也能買到別人的魂魄和性命。當然，更多的是賣一些……邪門的玩意兒。”
    王修齊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阿四的傷口上。
    “比如，活血蛭。”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間明白了。那台“陰間透析機”，根本不是什麽自給自足的永動機。它是一個工廠，一個生產“活血蛭”這種邪惡商品的血腥工廠！
    而鬼市，就是他們的銷售渠道！
    “王醫生，這鬼市在哪？怎麽進去？”林默的聲音很平靜，但攥緊的拳頭，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王修齊靠在椅背上，眯起了那雙渾濁的眼睛，“我幫你治好了人和貓，我們的交易已經兩清。鬼市那種地方，水深得很，我這把老骨頭可不想再沾惹了。”
    “掌櫃的，要不……咱報警吧？”阿四小聲地提議，“這都販賣人口器官了……”
    “報警？”王修齊嗤笑一聲，“你跟警察說，有個鬼開的市場在賣一種叫‘活血蛭’的蟲子？你猜他們是先給你掛個精神科的號，還是先以擾亂治安的罪名把你關起來？”
    阿四的臉，瞬間垮了下去。
    林默沒有理會兩人的對話，他隻是直直地看著王修齊。
    “開條件吧。”
    王修齊的嘴角，終於勾起一絲滿意的弧度。他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我不要你的陰德，也不要你的法器。”他站起身，走到那個古樸的藥櫃前，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拿出一個用黑布包裹的條狀物，扔給了林默，“我師門與藥王穀有不共戴天之仇。這幫雜碎的玩意兒重現人間，我沒道理不管。”
    林默接住布包，入手冰涼，帶著一股淡淡的藥味。
    “我的條件很簡單。”王修齊的聲音，冷了下來，“找到他們生產‘活血蛭’的窩點，一把火，給我燒個幹幹淨淨！我要讓藥王穀的這點傳承，徹底斷根！”
    “一言為定。”林默沒有絲毫猶豫。
    “爽快。”王修齊點了點頭，“鬼市沒有固定的入口，它像個流動的攤子，每晚都會出現在這座城市裏陰氣最重的地方。今晚子時，去城西廢棄的第三屠宰場。”
    “那裏幾十年前就荒廢了，怨氣、煞氣、血氣混雜，是天然的‘養屍地’，也是鬼市最喜歡的落腳點之一。”
    他指了指林默手中的黑布包。
    “打開它。”
    林默解開黑布，裏麵是一支幹枯的，如同人指骨般的黑色樹枝，散發著一股混雜著藥香和腐臭的怪味。
    “這是‘避陽枝’，用十八種至陰的藥材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製成。活人帶著它，身上的陽氣就會被遮蓋，在那些東西眼裏，你和一塊會走路的石頭沒區別。”
    “到了屠宰場，找到那個最大的，用來處理牲畜內髒的血池。把這個扔進去，入口自會顯現。”
    “多謝。”林默將“避陽枝”重新包好，揣進懷裏。
    “別謝我，我隻是想看藥王穀的徒子徒孫倒黴而已。”王修齊擺了擺手，重新坐回他的太師椅上，閉上了眼睛，一副送客的姿態，“記住，在鬼市裏，別看，別問，別碰。看到什麽，都當沒看到。否則，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
    離開杏林春時，天色已經蒙蒙亮。
    一宿沒睡，又經曆了連番變故，阿四的臉色慘白得像紙，走路一瘸一拐，全靠林默攙扶著。
    “掌櫃的，咱……咱真要去那個什麽屠宰場啊？”阿四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怎麽感覺，這事兒越來越邪乎了。又是醫院，又是老中醫，現在連鬼市都出來了，下一步是不是該修仙了？”
    “你現在閉上嘴好好休息，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林默把他塞進一輛出租車裏。
    回到三濟典當鋪，林默先是安頓好了一瘸一拐的阿四，讓他躺在後院的躺椅上休息。
    Hei爺則一反常態，沒有到處亂竄，而是安靜地趴在林默的腳邊，金色的瞳孔警惕地注視著四周，喉嚨裏時不時發出低沉的咕嚕聲。被汙染的經曆，似乎讓它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
    林默坐在櫃台後，沒有絲毫睡意。
    他腦子裏，一遍遍地回放著從醫院到藥鋪所發生的一切。
    周誌遠父子、七個怨靈、陰間透析機、活體腎髒、活血蛭、鬼市……
    一張巨大而邪惡的網，已經在他麵前緩緩展開。
    他現在要做的，不是冒然去撕開這張網，而是要先順著其中一條線，找到網的核心。
    鬼市，就是那條線。
    他必須去。不僅是為了找到那三名受害者，更是為了兌現對王修齊的承諾。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距離王修齊所說的子時，還有十幾個小時。
    他需要休息，也需要做些準備。
    ……
    夜，深沉如墨。
    城西，第三屠宰場。
    這裏早已被廢棄，斷壁殘垣在月光下投射出猙獰的影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鐵鏽與腐爛物混合的腥臭味，風穿過破敗的窗戶，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掌……掌櫃的……我……我腿肚子有點轉筋……”阿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緊緊跟在林默身後，手裏死死攥著一根從當鋪裏順出來的鐵棍當拐杖。
    林默沒有理他，隻是警惕地打量著四周。Hei爺走在最前麵，身體壓低，步履無聲，像一抹融入黑暗的影子，隻有那雙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著幽光。
    按照王修齊的指引，他們很輕易就找到了那個巨大的，足以容納一頭成年公牛的血池。
    池子早已幹涸，底部沉澱著厚厚一層暗紅色的、如同泥垢般的物質。即便是隔著老遠，也能聞到那股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林默從懷裏掏出那支“避陽枝”，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扔進了血池中央。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支黑色的樹枝，在接觸到池底的瞬間，竟如同燒紅的烙鐵掉進了牛油裏，“滋啦”一聲，冒起一股白煙。
    緊接著，整個血池的池底，那些暗紅色的沉澱物，開始如同擁有生命般地蠕動起來。它們匯聚、旋轉，最終在池子中央，形成了一個緩緩旋轉的，暗紅色的漩渦。
    漩渦的中心，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連接著另一個世界。
    “掌櫃的……這……這就是入口？”阿四看得目瞪口呆。
    林默沒有回答，他抱起腳邊的Hei爺，率先一步，踏入了那個漩渦之中。
    一陣天旋地轉。
    仿佛穿過了一層粘稠的、冰冷的薄膜。
    下一秒，嘈雜的人聲、詭異的叫賣聲、混合著香燭與腐肉的奇異味道，猛地灌入了兩人的感官。
    他們，來到了鬼市。
    眼前，是一條光怪陸離的街道。
    街道兩旁，掛著一盞盞顏色各異的燈籠，有慘綠的，有血紅的，有幽藍的，將整條街照得陰森詭異。
    街上“人”頭攢動，但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一個沒有腦袋的鬼影，正舉著自己的頭顱，跟一個長著三隻眼睛的攤販討價還價；一個身材婀娜的狐妖，正對著一麵能照出人前世的鏡子搔首；幾個矮小的、皮膚碧綠的哥布林，正抬著一口不斷掙紮的棺材，四處吆喝。
    “新鮮出爐的噩夢！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一個噩夢，讓你仇家夜夜驚醒！”
    “賣怨氣咯！百年老怨氣！童叟無欺！附贈詛咒教學！”
    “上好的棺材板！保證結實！買一送一，還送三炷香！”
    阿四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嚇得臉都白了，死死拽著林默的衣角，牙齒咯咯作響。
    “掌櫃的……我……我們是不是進錯片場了？這……這比恐怖片還刺激啊……”
    林默的表情卻異常平靜。他將Hei爺放在地上，低聲吩咐了一句：“去找，找那種東西的味道。”
    Hei爺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金色的瞳孔在鬼市中飛快地掃視著，鼻子不斷抽動，像一台最精密的雷達，在捕捉著空氣中每一絲異常的氣息。
    突然，它停了下來，目光鎖定在街道盡頭的一個角落，全身的毛發，微微倒豎。
    林默順著它的目光望去。
    那個角落，比其他地方要昏暗許多，隻掛著一盞油膩的、發出昏黃光芒的燈籠。
    一個胖得像肉山一樣的攤販，正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用一把剔骨刀修著自己的指甲。他有六根手指。
    在他的攤位上，沒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器和材料，隻擺著幾個巨大的玻璃罐。
    罐子裏，浸泡著一顆顆還在微微搏動的，鮮紅的……腎髒！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在這時，那個胖子攤販似乎是看到了林默和阿四，他那雙小眼睛猛地一亮，立刻來了精神。
    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油膩的肚皮，扯著嗓子，用一種極其熟練的，帶著市井氣息的腔調吆喝起來。
    “瞧一瞧，看一看啊！剛到的好貨！新鮮的活腎！現割現賣，保證熱乎！”
    他的聲音，在這片嘈雜的鬼市中，顯得格外刺耳。
    阿四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差點當場吐出來。
    林默的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看到了。
    在那個胖子攤販的身後，掛著一塊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麵用朱砂寫著幾個大字，仿佛是用鮮血寫成。
    【鬼市換腎攤】
    胖子攤販見兩人停下，吆喝得更起勁了。他拿起一個玻璃罐，像推銷員展示最新款手機一樣，在兩人麵前晃了晃。
    “兩位老板，好眼光啊！看看這顆！O型血，男，二十五歲，不抽煙不喝酒，身體倍兒棒！今天特價，隻要兩萬陰德！”
    他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一個“你懂的”的猥瑣笑容。
    “而且，我們還附贈獨家售後服務！保證‘貨源’三年內不死，隨時可以給您提供‘透析’套餐，保證您換上之後，用得舒心，用得放心！”
    轟！
    “透析套餐”這四個字，像一顆炸雷，在林默的腦子裏炸開。
    他終於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那三根從腎髒底部延伸出去，消失在牆壁裏的管子，是幹什麽用的了。
    那不是“反哺”。
    那是“透析”！
    是這幫畜生，為了保證他們賣出去的“商品”——這些被偷走的腎髒，能夠長期有效，而給那些失去了腎髒的受害者，提供的續命服務！
    他們把活人，當成了自己商品的“售後保險”！
    林默的胸中，怒火翻騰，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燒成灰燼。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胖子攤販，恨不得立刻就將他撕成碎片。
    但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一旦動手，就會立刻成為整個鬼市的公敵。他救不了任何人，隻會把自己和阿四都搭進去。
    更重要的是，就算他毀了這個攤子，也找不到那三個受害者。
    從胖子攤販那句“O型血，男，二十五歲”就能聽出，他們對受害者的信息了如指掌。這背後，絕對有一條完整的、從篩選目標到****再到售後服務的，黑色產業鏈！
    他根本不知道那三個人是誰，在哪裏。
    茫茫人海，無異於大海撈針。
    怎麽辦？
    到底該怎麽辦？
    絕望之際，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他找不到活人。
    但是，他可以找死人！
    那七個在詛咒中飽受折磨的怨靈！
    他們是整個事件的開端，是那台“陰間透析機”詛咒程序的一部分。他們與那台機器，有著最直接的聯係。
    或許，他們知道些什麽。
    或許，他可以借助他們的力量！
    王修齊的那本《洗冤錄》殘卷，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上麵，記載著無數為死者申冤的秘法。
    一定有辦法！
    一個大膽而瘋狂的計劃，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林默猛地轉身，拉住還在幹嘔的阿四。
    “我們走！”
    他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掌櫃的？我們……不管了？”阿四一臉茫然。
    “管，但不是現在。”林默的目光，越過光怪陸離的鬼市，仿佛看到了市立醫院那棟陰森的大樓，“我要回去，請幾個‘老朋友’出來，幫我帶路。”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八日亥時末）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無。
    當前餘額：五萬五千六百六十點。
    ■當品入庫
    無。
    ■特殊事項記錄
    ?已通過王修齊提供的“避陽枝”，成功進入“鬼市”。
    ?重大發現：在鬼市中找到名為“鬼市換腎攤”的攤位，確認敵人正在販賣活體腎髒，並為受害者提供“透析”服務以維持“商品”活性，背後存在完整黑色產業鏈。
    ?因無法確定三名受害者具體身份與位置，正麵營救計劃失敗。
    ?製定全新計劃：返回市立醫院，嚐試利用《洗冤錄》中的秘法，召喚最初的七名受害者怨靈，借助他們的力量尋找線索。
    ■人員狀態
    ?林默：已從“憤怒的顧客”模式，切換至“冷酷的複仇者”模式。內心被滔天怒火與一個瘋狂的計劃填滿。
    ?阿四：已從“半血複活”狀態，被鬼市的景象嚇到“瀕危”狀態，世界觀正在被反複碾碎和重塑。
    ?黑貓（Hei爺）：已切換至“靈體雷達”模式，在鬼市中表現出極強的警惕性與索敵能力，成為關鍵的指向標。
    ?王修齊：（背景板）繼續在他的藥鋪裏當他的世外高人。
    ■下步計劃
    ?立刻離開鬼市，返回三濟典當鋪，準備施法所需道具。
    ?重返市立醫院B2層，布置法陣，執行“七魄歸位術”。
    ?新的風暴已經……不，舊的風暴即將被重新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