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天光，是一抹冰冷刺骨的魚肚白，勉強為猙獰的亂葬崗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柔和。
    黑色的國產車，像一頭受傷後沉默的野獸，載著兩個同樣沉默的人，駛離了這片埋葬著前世與罪惡的土地。
    車內，死一般的寂靜。
    阿四雙手死死地攥著安全帶，身體僵硬地靠在副駕駛座上，連呼吸都刻意放得極輕。他不敢去看身旁開車的林默，隻能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地瞥。
    林默的側臉，在忽明忽暗的晨光中，如同用最堅硬的岩石雕刻而成，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那雙握著方向盤的手，穩定得可怕，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阿四的腦子裏，像被塞進了一台高速運轉的絞肉機，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貓說話了。
    老板刨了自己的墳。
    鏡子裏看到了老板的前世。
    藥童，日本人，黑貓，亂葬崗……
    這些匪夷所思的，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精神崩潰的碎片，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地衝撞、拚接，試圖構成一個他無法理解，卻又不得不相信的，恐怖的真相。
    他現在看林默，已經完全不是在看一個典當鋪的老板，一個身負巨債的神秘男人。
    他是在看一個……一個從地獄裏爬回來，跨越了近一個世紀的時光，回來討還血債的，複仇的亡魂。
    這個念頭，讓他渾身發冷，牙關都在不受控製地打顫。
    車子沒有在路上停留，一路疾馳，在清晨第一縷陽光徹底刺破雲層時，重新回到了那條僻靜的小巷。
    三濟典當鋪的牌匾，在晨光中，顯得愈發古舊。
    “吱呀——”
    林默推開鋪子的大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陳舊木料與淡淡墨香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先去後院的廚房準備什麽，也沒有去看那幾個受害者家屬是否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
    他徑直走到那張承載了無數典當故事的八仙桌前，將懷裏那麵古樸的藥王銅鏡，輕輕地放在了桌麵上。
    阿四踉踉蹌蹌地跟了進來，關上門，整個人虛脫般地靠在門板上，大口地喘著氣。他的視線，無法從那麵銅鏡上移開。
    就是這東西，像放電影一樣，把老板的前世給演了出來。
    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林默沒有理會已經瀕臨崩潰的阿四。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桌前，看著那麵銅鏡。鏡麵光潔，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臉龐，冰冷，漠然，卻又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跨越了生死的疲憊與悲涼。
    前世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在他腦海中奔騰不息。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被塵封在靈魂最深處的畫麵，此刻纖毫畢現。
    但他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麽。
    那段記憶，並不完整。就像那本被他親手燒毀的筆記一樣，最核心的部分，被撕掉了。
    為什麽？
    前世的自己，到底還隱藏了什麽？
    他伸出手，緩緩地，覆蓋在了那麵冰冷的銅鏡之上。
    一股精純的，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龐大的力量，從他的掌心，瘋狂地湧入銅鏡之中。
    【陰德點5000。】
    【前塵映現。】
    他腦海中，那個冰冷的數字一閃而過，負債的總額，已經突破到了一個常人無法想象的，令人絕望的層級。
    但他毫不在意。
    “嗡——”
    八仙桌上的銅鏡，發出一聲低沉的，悠遠的嗡鳴。
    鏡麵之上，光華流轉，原本清晰映出的林默的倒影，開始扭曲，模糊，最終，化為了一片流動的光影漩渦。
    一幅全新的，比剛才在亂葬崗裏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殘酷的畫麵，在鏡中，緩緩展開。
    這一次，畫麵不再是默片。
    帶著雜音的，屬於另一個時代的，日語和中文的對話，從鏡子裏傳了出來，回蕩在小小的典當鋪裏，讓阿四的頭皮瞬間炸開！
    “林君，你的醫術，真是帝國的瑰寶！這‘續命之術’，若是能完善，天皇陛下，必將重重有賞！”
    鏡中的畫麵，定格在一間陰森的，充滿了福爾馬林與血腥味的地下實驗室。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斯文儒雅，實則眼神中透著蛇蠍般陰狠的日本軍官，正滿臉狂熱地看著手中的一本線裝筆記。
    在他的麵前，一個被鐵鏈牢牢捆綁在冰冷實驗台上的男人，渾身是血，骨瘦如柴，卻依舊用一雙噴火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
    而在日本軍官的身旁，站著一個穿著長衫，麵容清秀的年輕人。
    藥童。
    林默的前世。
    “田中大佐，”藥童低著頭，聲音平靜無波，“此術有違天和，晚生才疏學淺，實在無法……”
    “夠了！”名叫田中的日本軍官，猛地將筆記摔在桌上，打斷了他的話。他走到藥童麵前，用一根沾著血的探針，挑起藥童的下巴，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
    “林君，不要跟我談什麽天和。我隻要結果。這名‘頑固分子’的腎髒，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竭。我需要你，現在，立刻，用你的針法，和那本筆記上記錄的草藥，將它的活性，維持住！為我們在後方的將軍，提供最完美的‘備品’！”
    他的目光，轉向了角落裏。
    一隻瘦骨嶙峋的黑貓，正從一堆醫療廢棄物後麵，探出小小的腦袋，一雙金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
    “哦？還有一隻支那的畜生。”田中臉上的笑容更盛了，“正好，先用它來做實驗。看看你的針法，到底有沒有用。”
    他拔出腰間的武士刀，獰笑著，一步步走向那隻瑟瑟發抖的黑貓。
    鏡子前的阿四，心髒幾乎要停跳。
    他認得那隻貓！雖然瘦弱不堪，但那金色的瞳孔，分明就是Hei爺！
    就在那把閃著寒光的武士刀，即將落下的瞬間。
    “我做。”
    藥童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
    田中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轉過身。
    藥童抬起了頭，那雙原本平靜的眸子裏，此刻，是一片死寂的深淵。
    “我需要絕對的安靜，以及……完整的筆記。”
    田中大笑起來，他收起武士刀，將那本筆記，重新扔到了藥童麵前。
    “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林君，你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
    接下來的畫麵，讓阿四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藥童麵無表情地，走到了實驗台前。他打開了那本筆記，翻到了某一頁。那一頁上，畫著一幅無比複雜的人體經絡圖，上麵用朱砂，標記了上百個穴位。
    他拿起一排銀針，開始按照筆記上的記錄，在那名早已昏死過去的“頑固分子”身上，進行著某種詭異的施針。
    他的手法，快如閃電，精準無比。
    但阿四，卻從鏡子裏，看到了一個被忽略的細節。
    藥童在下針的時候，他的左手小指，以一個極其隱蔽的角度，微微地，動了一下。
    這個動作，帶動了他手腕的偏轉，使得他刺入其中一個關鍵穴位的銀針，偏移了不過毫厘的距離。
    一個足以致命的，毫厘。
    鏡中的田中，對此毫無察覺，他隻是興奮地看著儀器上，那顆離體腎髒的生命體征，竟然奇跡般地，穩定了下來。
    “成功了！哈哈哈哈！成功了！”田中陷入了癲狂的喜悅。
    藥童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另一張桌子前，拿起毛筆，在那本筆記上，開始記錄著什麽。
    鏡頭的視角，猛地拉近。
    阿四清晰地看到，藥童在記錄那套“起死回生”的穴位坐標時，將剛才那個被他故意刺偏的，致命的穴位，堂而皇之地，寫了上去。
    並且，他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將旁邊一個正確的穴位標記，徹底抹除。
    他不是在完善邪術。
    他是在創造一本，包藏著死亡陷阱的，假的邪術！
    他用一個必死的戰士的犧牲，換來了一個讓敵人信以為真的，錯誤的成果。
    而他自己，則將成為這個秘密的，唯一的知情者和殉道者。
    畫麵再次流轉，連接上了之前在亂葬崗看到的那一幕。
    他帶著這本假的筆記，和那隻被救下的黑貓，逃出了實驗室，最終，身中數槍，倒在了老槐樹下。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筆記和銅鏡埋好，用自己的身體，和一個錯誤的坐標，為這個天大的秘密，做了最後的偽裝。
    他要讓所有找到這本筆記的後來者，都以為自己得到了長生的秘法，最終，卻隻會在一次次的“實驗失敗”中，走向自我毀滅的深淵。
    這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鏡中的光芒，緩緩散去。
    典當鋪裏，再次恢複了寂靜。
    林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胸口卻在劇烈地起伏著。
    原來如此。
    一切，都明白了。
    周誌遠和張副院長他們，得到的，就是這本被他前世，用生命和鮮血篡改過的，假的邪術！
    難怪他們需要源源不斷的“耗材”，難怪會有那麽多“手術失敗，器官衰竭”的枉死者。
    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走在一條由他親手鋪設的，通往地獄的死路上！
    前世的因，結出了今世的果。
    這滔天的罪孽，有一半，是那些魔鬼犯下的。
    而另一半，卻是他自己，親手種下的！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悲涼、憤怒、與宿命感的沉重枷鎖，狠狠地砸在了林默的心頭。
    他拿起桌上那份，從周誌遠別墅裏找到的，記錄著罪惡交易的賬本。
    他一頁頁地翻看著。
    買家的代號，交易的地點，運輸的路線……
    這一切，與他前世記憶中，田中大佐口中那個準備建立的，為日本軍方高層服務的“備品”供應網絡，竟然在脈絡上，驚人地重合！
    罪惡，從未消亡。
    它隻是像一顆毒瘤，從一個宿主，轉移到了另一個宿主身上，變得更加隱蔽，更加龐大。
    就在這時。
    “喵~”
    一聲輕柔的，帶著一絲安撫意味的貓叫聲，打斷了林默的思緒。
    沉睡的Hei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
    它邁著優雅的貓步，走到林默的腳邊，用它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地蹭了蹭他的褲腿。
    然後，它轉身，跳上了旁邊的櫃台，用它那小小的爪子，熟練地，撥開了一塊不起眼的，早已鬆動的櫃台木板。
    木板下，是一個黑漆漆的暗格。
    Hei爺跳進暗格，片刻之後，它叼著一個用油布包裹著的，細長的物體，跳了出來。
    它將那個東西，輕輕地，放在了林默麵前的八仙桌上。
    阿四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油布包，又看了看Hei爺。
    這貓……成精了啊！
    林默的目光，落在那油布包上。
    他伸出手，緩緩地，將其解開。
    油布之內，是一柄民國時期最常見的，西式手術刀。
    刀身依舊閃爍著冰冷的寒光，仿佛從未被歲月侵蝕。
    林默握住刀柄，一股熟悉的，仿佛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他的目光，落在了刀柄的末端。
    那裏，用極其精細的手法，刻著四個小小的，娟秀的楷書。
    【醫者仁心】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二日辰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五千點。（用途：發動“前塵映現”，徹底回溯前世因果。）
    當前餘額：26540點。（掌櫃已確認，不清算所有餘孽，此債無解。）
    ■當品入庫
    【仁心之刃】（前世遺物，誓約之證，品級：？？？）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消耗巨額陰德，通過【藥王銅鏡】徹底回溯前世記憶。
    ?查明【《腎髒保鮮術》】為前世藥童（林默）為報國仇家恨，故意設下的死亡陷阱，周誌遠集團所使用者，正是此致命殘本。
    ?確認周誌遠集團的罪惡網絡，與前世日軍計劃建立的器官供應網絡，存在直接的傳承關係。
    ?Hei爺（黑貓前身）憑前世記憶，找出藥童（林默）當年藏匿的，刻有【醫者仁心】的手術刀。
    ?所有因果鏈條，至此完全閉合。複仇的最後一塊拚圖，已經就位。
    ■人員狀態
    ?林默：已從“複仇之魂”模式，切換至“天譴執行者”模式。背負兩世因果，手持仁心之刃，即將開始最後的清算。
    ?阿四：（係統過載，等待格式化）一個徹底放棄思考，選擇緊抱老板大腿的，終極工具人。他已經麻了。
    ?黑貓（Hei爺）：（因果導航員）已完成最終指引任務，重新切換回高冷貓爺模式，深藏功與名。
    ?周誌遠：（後備箱菌類培養皿）一個連名字都快要被遺忘的，曆史塵埃。
    ■下步計劃
    ?【最終審判】：執行【還魂湯】儀式，收集【至情之淚】。
    ?以【藥王銅鏡】為法器，以【至情之淚】為引，以【仁心之刃】為刑具。
    ?重返市立醫院。
    ?讓那些披著白大褂的魔鬼，親身體驗一下，什麽叫真正的“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