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當鋪裏，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黎明前最後的一絲死寂與冰冷，永遠封存。
    【醫者仁心】。
    這四個娟秀的楷書，像四枚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在了林默的掌心，更烙進了他的靈魂深處。他握著這柄屬於前世的手術刀，那冰冷的金屬觸感，卻仿佛帶著一個世紀前的，溫熱的血。
    不是敵人的血。
    是他自己的血。
    是那個叫林晨的哥哥，和叫林晚的妹妹的血。
    是無數個被當做“耗材”與“備品”，在冰冷手術台上，被活生生掏空，絕望死去的，無辜者的血。
    阿四癱坐在門邊的地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大腦一片空白。他看著林默，看著那麵銅鏡，看著那柄手術刀，看著桌上那隻舔著爪子的黑貓。他覺得自己不是瘋了，就是已經死了。否則，怎麽會看到如此荒誕，如此顛覆三觀，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
    老板，刨了自己的墳。
    老板的前世，是個民國時期的藥童。
    老板的前世，為了報國仇家恨，設計了一個橫跨近一個世紀的，殺人誅心的死亡陷阱。
    而現在，這個陷阱的最終執行者，這個跨越了生死輪回的複仇者，就站在他的麵前。
    阿四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想說點什麽，卻發現自己的聲帶像是被鏽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林默，看著他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
    林默沒有動。
    他隻是靜靜地站著，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但他的胸膛，卻在劇烈地，無聲地起伏。那段被強行灌入腦海的，屬於藥童的記憶，與他今生所經曆的一切，正在以一種狂暴的方式，進行著最後的融合。
    周誌遠。
    張副院長。
    市立醫院。
    那個血腥的，龐大的，以販賣人體器官為生的罪惡集團。
    一切的源頭，都指向了那本被他親手篡改，又親手焚毀的，假的《腎髒保鮮術》。
    他緩緩地，將那柄刻著“醫者仁心”的手術刀，放在了藥王銅鏡的旁邊。然後，他拿起了那本從周誌遠別墅裏繳獲的，記錄著所有罪惡交易的，厚厚的賬本。
    “嘩啦——”
    他翻開了第一頁。
    那上麵，是一個個用代號標記的“買家”，和一串串觸目驚心的數字。
    他的腦海中，那段屬於藥童的記憶，也如同電影膠片般，開始同步回放。
    “田中大佐，第一批‘備品’的運輸路線已經規劃好了。從奉天出發，經由大連港，直接送往本土的長崎醫院，那邊，有我們帝國最優秀的專家在等待。”
    “很好。第二條線，從華中地區收集的‘貨源’，沿長江水路至上海，再從上海轉運。這條線，一定要做得隱蔽，交給‘菊機關’的人負責。”
    “華南那邊呢？香港的渠道，我們已經打通了，英國人對我們的‘醫學研究’，可是很感興趣的。”
    ……
    記憶中，那些穿著軍裝的魔鬼，在地圖上比比劃劃，用一種討論貨物般的語氣，規劃著一條條血腥的，無恥的運輸線。
    林默的目光，落回了手中的賬本上。
    賬本上，用現代的簡體字，記錄著一條條同樣清晰的路線。
    【買家：‘菊’先生。貨源地：華中H省。運輸路線：內陸空運至滬市，由滬市中轉倉，發往境外。】
    【買家：‘長崎友人會’。貨源地：東北三省。運輸路線：陸路運至D市港口，冷鏈船運出境。】
    【買家：‘維多利亞俱樂部’。貨源地：華南G省。運輸路線：經由深市，通過特殊渠道，送往港島。】
    一模一樣！
    除了運輸工具從當年的輪船、火車，升級成了今天的飛機、冷鏈船，那些目的地，那些代號，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脈絡，竟然與幾十年前，日本軍方計劃建立的那個“備品”供應網絡，完全重合！
    罪惡，從未被消滅。
    它隻是換了一身皮，從當年的軍國主義者，轉移到了今天這些利欲熏心的，披著白大褂的魔鬼身上。
    周誌遠，張副院長，他們不是這個罪惡鏈條的開創者。
    他們隻是……繼承者。
    是田中大佐那些人的，徒子徒孫！
    “砰！”
    林默猛地合上了賬本，發出沉悶的巨響。
    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到幾乎要將他靈魂都壓垮的宿命感，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頭。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他會背負上如此龐大的陰德負債。
    【當前餘額：26540點。】
    這個數字，不再是簡單的赤字。
    這是因果的重量。
    是他前世，親手種下的，延綿了近一個世紀的，滔天罪孽的重量！
    他以為自己是在報仇，是在替天行道。
    到頭來，他隻是在……贖罪。
    贖自己當年，為了報國仇家恨，不得不設下的那個，最終牽連了無數無辜者的，死亡陷阱的罪！
    這筆債，那些魔鬼要還。
    他自己，更要還！
    “默……默哥……”阿四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雖然依舊顫抖得厲害，“我們……我們現在……報警嗎？”
    報警？
    阿四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可笑。
    怎麽報警？
    跟警察說，我老板是民國藥童轉世，他發現了一群繼承了侵華日軍罪惡產業的醫生，正在用他當年發明的假秘術害人，現在他要代表月亮消滅他們？
    這話說出去，不是被當成瘋子，就是被當成報假警的，直接拷走。
    林默緩緩轉過身，那雙漆黑的瞳孔裏，沒有了之前的殺意，也沒有了憤怒，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的平靜。
    “這件事，警察管不了。”
    “這不是人間的案子。”
    “是陰間的債。”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九幽地府裏飄出來的寒風，吹得阿四渾身汗毛倒豎。
    阿四徹底放棄了思考。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抱緊眼前這個男人……不，是這個複仇之魂的大腿。
    別說去刨墳了，現在林默讓他去地府裏給閻王爺當秘書，他都覺得是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就在這時。
    “咚，咚，咚。”
    一陣不輕不重的，極有節奏的敲門聲，在死寂的典當鋪裏，突兀地響起。
    阿四“嗷”的一聲，直接從地上彈了起來，閃電般地躲到了林默的身後，隻探出半個腦袋，驚恐地看著那扇古舊的木門。
    誰？
    天剛亮，誰會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小巷子？
    難道是……那些魔鬼找上門來了？！
    林默的身體，也瞬間繃緊。他將那柄【仁心之刃】悄無聲息地滑入袖中，另一隻手，則按在了那麵【藥王銅鏡】之上。
    鋪子裏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喵~”
    趴在桌上的Hei爺，卻懶洋洋地叫了一聲。它跳下桌子，邁著優雅的貓步，走到了門前，用尾巴，輕輕地掃了掃門板，似乎在示意林默開門。
    它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
    林默眉頭微皺，走上前，伸手拉開了門栓。
    “吱呀——”
    晨光，從門外湧了進來，有些刺眼。
    門口，站著一個須發皆白，身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對襟布衫，腳踩一雙千層底布鞋，背著一個古舊藥箱的老者。
    老者看起來至少有八十高齡，但精神矍鑠，腰板挺得筆直，一雙眼睛雖然布滿風霜，卻清澈得如同山間的清泉。
    他沒有看林默，也沒有看躲在林默身後的阿四。
    他的目光，徑直落在了八仙桌上，那麵靜靜躺著的，古樸的藥王銅鏡之上。
    老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至極的神情，有激動，有悲傷，有懷念，更多的，是一種跨越了漫長時光的，如釋重負。
    “星辰暗淡八十載，今朝終見藥王光。”
    老者開口了，聲音蒼老，卻中氣十足，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藥王廟的香火，雖被賊寇斷絕。”
    老者抬起頭，目光終於與林默對上。
    “但藥王穀的根，還在。”
    藥王穀？
    林默的心髒，猛地一跳。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海中，那片被前世記憶籠罩的迷霧。
    藥童的記憶裏，他的師父，那個將他從戰亂中救回，傳他醫術的藥王廟老道長，在臨終前，曾緊緊抓著他的手，斷斷續續地囑咐過。
    “癡兒……癡兒……此地不可久留……若有朝一日，廟宇不存……切記……去尋……藥王穀……”
    這段記憶，一直被他忽略。
    因為在藥童的認知裏，藥王穀，隻是一個傳說，一個師父口中，屬於醫者一脈的，虛無縹緲的“聖地”。
    但眼前這個老者，卻清晰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你是誰？”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
    “老朽，陸景山。藥王穀，第七十二代守門人。”老者對著林默，深深地，行了一個古禮，那是一個晚輩對長輩的禮節，“八十年前，穀中長輩夜觀天象，見主星隕落，知藥王廟一脈遭逢大劫，曾派人出穀尋找，卻隻尋到一片廢墟，和一具……被亂兵焚毀的，無法辨認的殘骸。”
    “我們都以為，藥王廟的傳承，就此斷絕了。”陸景山的眼中，泛起一絲水光，“直到昨夜，那麵被您親手封印的【藥王銅鏡】，再次被激活。它就像一座燈塔，在黑暗中，為我們這些守墓人，指明了方向。”
    他看著林默，眼神裏，是深深的敬意與悲憫。
    “穀中的典籍有載，藥王廟一脈，身負天命，懸壺濟世，以陰德為本。但典籍的最後一頁，卻被撕掉了。直到昨夜，我才明白，那最後一頁，不是被撕掉了，而是……需要您，親自回來，將其補全。”
    林默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的老者，看著他眼中那份不似作偽的真誠與激動。
    他明白了。
    前世的自己，所學，所知，皆來自藥王廟。但藥王廟的醫術，或許也隻是一個更大的，更古老的傳承的，一個分支。
    而那個源頭，就是藥王穀。
    周誌遠集團的邪術，需要被清算。
    但清算之前，他必須先弄明白一件事。
    那本被他篡改的筆記，其根源，到底是什麽？那種歹毒的，能將離體器官長時間“保鮮”的邪術，其正確的，屬於“救人”範疇的用法，又是什麽？
    他需要答案。
    一個能徹底斬斷這所有因果的，最終的答案。
    “藥王穀，在哪裏？”林默開口。
    陸景山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它不在凡塵俗世的地圖上。”
    “請隨我來。”
    他轉過身，背著藥箱，朝著巷子外走去。
    林默拿起桌上的【藥王銅鏡】和【仁心之刃】，揣進懷裏。
    “默哥！”阿四急了。
    林默回頭，看了他一眼。
    “看好鋪子。等我回來。”
    說完，他沒有再停留，抱著那隻同樣跳進他懷裏的黑貓，跟上了老者的腳步。
    阿四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林默和那個神秘老者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燦爛的晨光裏。
    他的腦子，已經徹底停止了運轉。
    他隻覺得，自己不是在一家典當鋪打工。
    他是在……見證神話。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二日巳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無。
    當前餘額：26540點。（債已至此，夫複何言？唯有向前。）
    ■當品入庫
    無。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將【周誌遠賬本】與前世記憶比對，確認罪惡網絡一脈相承，其為日軍計劃的延續。
    ?因果徹底閉環，林默確認自身使命為“贖罪”與“清算”。
    ?【藥王穀守門人】陸景山尋跡而至，揭示出更深層的【藥王穀】傳承。
    ?林默為尋求最終答案，斬斷因果，決定暫緩清算，隨陸景山前往藥王穀。
    ■人員狀態
    ?林默：已從“天譴執行者”模式，臨時切換至“傳承追尋者”模式。目標明確，道心穩固，即將接觸整個事件的最終核心。
    ?阿四：（持續宕機，等待係統更新）一個被留在家裏看店，世界觀已經進化到“神話時代”的，究極打工人。
    ?黑貓（Hei爺）：（回歸高冷）它似乎知道要去哪裏，正在車上補覺。
    ?陸景山：（新NPC上線）藥王穀守門人，身份神秘，目的明確，是引導林默走向最終謎底的關鍵人物。
    ■下步計劃
    ?【主線任務變更】：前往傳說中的【藥王穀】。
    ?尋找被撕掉的，典籍的最後一頁。
    ?揭開【靈體器官】移植術的終極秘密。
    ?然後，回來，算總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