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紅綢裹婚書。
字數:12395 加入書籤
三亞的陽光,毒辣得像是一種懲罰。
空氣裏,滿是鹹濕的海風與熱帶花卉過分甜膩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屬於假期的味道。
阿四戴著一副幾乎能遮住半張臉的太陽鏡,身上穿著花裏胡哨的沙灘褲,腳上踩著一雙嶄新的人字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被扔進了滾筒洗衣機,剛剛甩幹脫水,還沒來得及找回魂兒。
他的腳下,是三亞鳳凰國際機場光潔如鏡的地板。
他的身後,是剛剛走出的,冷氣開得能凍死企鵝的到達通道。
他的眼前,是晃得人睜不開眼的,屬於熱帶的,白花花的太陽。
“老板,我們……真的到了?”
阿四的聲音裏,還帶著一絲不真實的,夢遊般的恍惚。
他扭過頭,看向身旁的林默。
林默的裝束,與這座熱情的島嶼,顯得格格不入。
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有些發舊的黑色T恤與長褲,仿佛隻是從典當鋪的後院,走到了前廳。
他沒有行李箱,隻單手拎著一個黑色的貓包。
貓包的網格窗裏,Hei爺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金色的瞳孔,淡漠地掃過周圍一張張興奮而新奇的臉,眼神裏,充滿了屬於神祇的,對凡俗假期的不屑一顧。
林默的另一隻手,揣在褲兜裏。
那裏,放著折疊整齊的,蘇文清的“心髒契約”。
那份來自民國三十四年的悲壯見證,比任何護身符,都更能讓他心安,也更能讓他,銘記此行的目的。
休假?
不。
這是出征前的,最後一次磨刀。
“嗯。”
林默的回應,隻有一個字,平靜得,像是這沸反盈天的熱浪,都無法在他心湖裏,激起一絲漣漪。
阿四卻像是得到了某種確認,整個人瞬間原地滿血複活。
“好耶!三亞!我來了!”
他誇張地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擁抱藍天白雲的姿勢,引得旁邊幾個路人,投來關愛智障的眼神。
之前在典當鋪裏,那幾乎要將他理智撕碎的恐懼,那被“心髒移植”與“民國秘辛”反複衝擊到瀕臨崩潰的神經,在此刻,似乎都被這過分燦爛的陽光,給蒸發得一幹二淨。
他現在隻想立刻衝進五星級酒店,跳進清涼的泳池,然後點上一份最貴的海鮮自助。
用物理層麵的快樂,來超度精神層麵的創傷。
這是當代年輕人,最樸素,也最有效的自我救贖。
“老板!車來了!我叫的專車,頂配的!必須得有排麵!”
阿四殷勤地跑過去,拉開一輛黑色商務車的車門。
林默抱著貓,麵無表情地坐了進去。
車裏的冷氣,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燥熱。
阿四坐在副駕駛,像個第一次進城的土撥鼠,拿著手機對著窗外一通狂拍。
“老板你看!椰子樹!好高的椰子樹!”
“哇!那個酒店好氣派!跟皇宮一樣!”
“我查了攻略,等會兒我們先去酒店辦入住,然後去第一市場,那裏的海鮮嘎嘎新鮮!晚上我們去椰夢長廊看日落,絕了!”
林默沒有回應。
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摸著貓包裏Hei爺的脊背。
他的腦海中,那本黑色的死亡名單,正在一頁頁地,無聲翻動。
上麵的每一個名字,每一個地址,每一個罪行,都清晰得,如同刀刻斧鑿。
名單上的很多人,此刻,或許就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
他們可能正在豪華遊艇上開著派對,可能正在高爾夫球場揮杆,也可能正在某個隱秘的別墅裏,享受著陽光,沙灘,與用無數無辜者的生命換來的,奢靡人生。
他們不會知道。
他們的判官,已經抵達了這座城市。
沒有鳴鑼開道。
沒有陰兵過境。
隻有一隻貓,一個看起來隨時準備跑路的助理,和一個,需要休年假的,年輕老板。
椰風酒店。
三亞灣最頂級的豪華酒店之一。
擁有著全三亞最開闊的,直麵大海的無敵海景套房。
阿四拖著兩個巨大的行李箱,感覺自己的腳,都踩在雲彩上。
前台經理,一早就等在了大堂,看見林默的身,影,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林先生,您好,歡迎您下榻椰風酒店。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是酒店最好的觀海行政套房。我是您的專屬管家,您有任何需求,隨時可以吩咐我。”
這位管家,是周誌遠那邊提前安排好的。
當然,他並不知道林默的真實身份。
他接到的指令,隻是要用最高規格,接待這位來自內陸的,身份神秘的“貴客”。
林默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話。
反倒是阿四,被這陣仗搞得有點手足無措,腰杆下意識地挺得筆直,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我們老板很牛逼,我作為助理也很習慣這種場麵”的表情。
套房在酒店的頂層。
當房門打開的那一刻,阿四的嘴巴,就再也沒有合上過。
巨大的落地窗,將一整片蔚藍色的,無邊無際的大海,直接框成了一幅動態的,壯麗的油畫。
遠處,海天一色,幾艘白色的帆船,點綴其間。
近處,沙灘是金色的,浪花是白色的,一層層地,溫柔地,拍打著海岸。
房間大得,幾乎能讓阿四在裏麵跑個折返跑。
客廳,書房,臥室,衣帽間,還有一個帶按摩浴缸的,能看見海景的浴室。
“我……我滴個乖乖……”
阿四感覺自己的詞匯量,已經嚴重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他隻想當場給這家酒店的奢侈,磕一個。
Hei爺從貓包裏被放了出來。
它沒有像阿四那樣大驚小怪。
它隻是邁著優雅的貓步,在地毯上巡視了一圈自己的新領地,然後縱身一躍,跳上了那張正對著大海的,柔軟的沙發,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蜷縮起來,閉上了眼睛。
仿佛這裏,本就該是它的行宮。
林默走到落地窗前。
他的目光,越過那片看似平靜美好的大海,望向更遠,更深的地方。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倒映出的,不是藍天白雲,而是深海的,無盡的黑暗。
“把這裏,當成典當鋪的臨時分號。”
林默的聲音,很輕,卻讓正在興奮地研究著房間裏智能家居的阿四,身體猛地一僵。
“啊?”
阿四轉過頭,臉上的笑容,還凝固在嘴角。
“臨……臨時分號?”
他看著這間比他家加起來都大的豪華套房,又看了看窗外那能直接下水遊泳的大海。
典當鋪?
分號?
這裏的畫風,跟那個陰森森的,一到晚上就感覺有東西在牆角呼吸的鋪子,也差太多了吧!
“周誌遠他們,把這裏,當成了他們的銷金窟,安樂窩。”
林默轉過身,看著阿四。
“那我們就把這裏,變成他們的審判庭,屠宰場。”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
但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子,能把三亞這四十度的氣溫,瞬間拉到冰點的,寒意。
阿四打了個哆嗦。
剛剛被陽光沙灘治愈了一半的神經,瞬間又緊繃了起來。
他明白了。
這趟海南之行,不是什麽帶薪休假。
這是……出差。
來勾魂的。
隻不過,這次的出差標準,高得有點離譜。
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
阿四過上了他夢寐以求的,廢人一般的生活。
他每天睡到自然醒,去酒店的露天泳池裏泡上兩個小時,然後去吃一頓能把自己撐到扶牆走的海鮮自助。
下午,他會去沙灘上,找個躺椅,一邊喝著冰鎮的椰子水,一邊用手機刷著短視頻,偶爾還會發個朋友圈,配文: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的……海鮮。
收獲一連串羨慕嫉妒恨的點讚。
而林默,這兩天,幾乎沒有離開過酒店房間。
他沒有像阿四一樣去享受陽光。
他大部分時間,都隻是坐在那張能看見大海的書桌前,安靜地,擦拭著一套銀針。
那套銀針,是玄濟道長留下的遺物。
每一根,都曾沾染過救死扶傷的真氣,也曾,見證過“靈犀換心”的悲壯。
如今,它們將在林默的手中,變成,最鋒利的,審判之刃。
Hei爺則徹底進入了度假模式。
它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房間裏最柔軟的各個地方,換著姿勢睡覺,偶爾在阿四吃零食的時候,會紆尊降貴地睜開眼,用眼神示意他上供。
一切,都平靜得,像是一場真正的假期。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
天氣,毫無征兆地,變了。
前一秒,還是火燒雲漫天的,壯麗黃昏。
下一秒,厚重的,鉛灰色的烏雲,就從海平麵上,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滾著,席卷而來。
天空,瞬間暗沉下來。
狂風,呼嘯著,卷起沙灘上的沙粒,狠狠地,砸在酒店的落地窗上,發出“劈裏啪啦”的,令人心悸的聲響。
海,也變了顏色。
原本蔚藍的海麵,變成了深邃的,令人不安的墨綠色。
白色的浪花,變成了狂暴的,一人多高的巨浪,咆哮著,衝向岸邊,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吞噬。
台風來了。
廣播裏,響起了緊急通知,要求所有遊客和住戶,待在室內,不要外出。
阿四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麵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手裏的薯片,都嚇掉了。
“我……我靠……這……這台風也太猛了吧!”
他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如此恐怖的,大自然的偉力。
那種感覺,就像是整座酒店,都變成了一艘在驚濤駭浪中,隨時可能傾覆的小船。
林默從書桌前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邊。
他看著窗外,那片狂暴的,黑暗的大海,眼神,卻比這風暴,還要平靜。
就在這時。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用盡了全身力氣的,瘋狂的敲門聲,穿透了風雨的咆哮,重重地,砸在了他們的房門上。
阿四嚇了一跳。
“誰……誰啊?這種天氣,還有人串門?”
他下意識地,看向林默。
林默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生意上門了。”
他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外,一個渾身濕透的,狼狽不堪的身影,踉蹌著,幾乎是直接摔了進來。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
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出頭。
她的皮膚,是被海風與烈日,曬出的,健康的古銅色。
五官,很清秀,但此刻,那張臉上,寫滿了驚恐與絕望。
她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不斷地,從她蒼白的下巴上滴落。
她身上穿著的,是那種很有特色的,屬於漁家女的藍印花布衣服,此刻,已經完全被雨水浸透,緊緊地,裹著她那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瘦弱的身體。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懷裏,死死抱著的那個東西。
那是一個用鮮紅色的,綢布,包裹著的,長方形的物體。
紅綢,已經被雨水打濕,變成了暗紅色,但依舊能看出,它曾經的,鮮豔與喜慶。
“求……求求你們……救救我弟弟……”
女孩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聲音,因為哭泣與奔跑,嘶啞得,不成樣子。
“他們說……他們說這裏……這裏能救命……我……我什麽都沒有……我隻有這個……”
她顫抖著,將懷裏那個紅色的包裹,舉到了林默的麵前。
“我把它……當給你們……求求你們……救救他……”
阿四站在一旁,已經完全看傻了。
這……這是什麽情況?
典當鋪的業務,都發展到,能讓人冒著台風,上門抵押的地步了嗎?
林默沒有說話。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了那個紅色的綢布包裹上。
他伸出手。
女孩看到他的動作,像是看到了最後的希望,急忙將包裹,遞到了他的手裏。
紅綢,入手冰涼,沉甸甸的。
林默解開了上麵那個被雨水泡得發漲的,同心結。
當紅綢被緩緩打開的那一刻。
一件精致的,卻又充滿了樸素生活氣息的物品,呈現在了他們眼前。
那是一份婚書。
不是現代打印的結婚證。
而是一份用厚實的,帶著紋理的紙張,手寫的婚書。
婚書的邊緣,用細小的,磨得光滑圓潤的,五彩斑斕的貝殼,鑲嵌出了一圈漂亮的花邊。
字跡,娟秀,工整。
寫著兩個人的生辰八字,與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的誓言。
落款處,是一個男人的名字,和一個女人的名字。
女人的名字下麵,按著一個鮮紅的,指印。
整份婚書,都透著一股子,屬於大海的,樸實而真摯的,浪漫。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疍家人的“龍宮聘書”。
是他們,一生中,最珍貴的信物。
林默的指尖,輕輕地,觸碰到了婚書上,那個用朱砂印泥按下的,鮮紅的指印上。
就在這一瞬間。
【發動‘往事顯影’,追溯契約因果。】
【此因果鏈條,年代久遠,牽扯重大,消耗將大幅增加。是否確認?】
林默在心中,默念。
“確認。”
【陰德點500。】
【當前餘額:28840點。】
腦海中,血紅的數字,再次跳動。
但這一次,預想中的,屬於過去的幻象,並沒有出現。
沒有畫麵。
沒有聲音。
什麽都沒有。
不。
不對。
有聲音。
一種極其微弱的,仿佛來自深海萬米之下的,冰冷的,機械的聲音,突兀地,刺入了他的腦海。
那不是人類的語言。
也不是任何他所知的,自然界的聲音。
那是……
滴。滴滴。滴。
滴滴滴。
滴。滴。
是摩斯密碼。
伴隨著這冰冷的,斷斷續續的電碼聲,一個模糊的,鏽跡斑斑的徽章圖案,在他的視野中,一閃而過。
那是一朵盛開的,被海浪托舉著的,櫻花。
二戰時期,舊日本帝國海軍,潛水艇部隊的徽章!
這個徽章的虛影,與婚書上,那個象征著百年好合的,鮮紅的朱砂指印,重疊在了一起。
顯得那麽的,詭異,又充滿了不祥。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了女孩那張被淚水打濕的,絕望的臉龐,望向了窗外。
窗外,是狂風暴雨。
是黑色的,咆哮著的大海。
在那片黑暗的,深不見底的海水之下。
仿佛有一艘沉沒了近百年的,鋼鐵亡魂,正在緩緩蘇醒。
它在用這台風,這暴雨,這絕望的女孩,這封被當掉的婚書,向人間,發出它遲來的,召喚。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五百點。(用途:發動“往事顯影”,追溯【龍宮聘書】之因果。)
當前餘額:28840點。(南海之下,另有冤魂。舊債未清,又添新孽。)
■當品入庫
【龍宮聘書】(壹份):疍家女阿月為救其弟,抵押之婚書。聘書本身,為南海沉船坐標圖之信物。其上的朱砂指印,實為二戰日軍潛艇部隊徽章之封印,關聯著一段被遺忘的海底秘辛與致命危機——毒氣彈。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阿四抵達海南三亞,入駐椰風酒店,建立“三濟典當鋪臨時分號”。
?台風夜,疍家女阿月上門求助,聲稱其弟被“海鬼”附身,以“龍宮聘書”為當品,請求救治。
?林默接觸“龍宮聘書”時,意外觸發特殊感應,接收到來自海底的,舊日本海軍潛艇發出的摩斯密碼信號。
?初步確認,此事與二戰遺留問題有關,危險等級極高。
■人員狀態
?林默:(兼職撈屍人的判官)假期被迫中止。新的線索,指向了更深,更黑暗的曆史。對即將到來的麻煩,毫無懼色,甚至有些……期待。
?阿四:(驚魂未定的天選打工人)剛剛建立起來的“假期模式”被台風和突然上門的“生意”徹底打碎。目前處於“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的懵逼狀態,並開始嚴重懷疑這份工作的五險一金,是否包含應對超自然事件的工傷保險。
?黑貓(Hei爺):(首席摸魚顧問)被風雨聲和敲門聲吵醒,對此表示非常不滿。用一個白眼,表達了對打擾它睡覺的凡人的譴責。
■下步計劃
?安撫疍家女阿月,獲取更多關於其弟“海鬼附身”的詳細信息。
?破解摩斯密碼,確定海底潛艇的具體坐標與狀態。
?調查近期三亞灣海域的異常現象,為下一步行動,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