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點紅光在老舊收音機的喇叭防塵網後搏動著。
    像一顆被強行喚醒的邪惡心髒。
    每一次跳動。
    都讓阿月的心跳隨之漏掉一拍。
    那個用日語不斷重複的詞語。
    “カ號……”
    “カ號……”
    那聲音很輕。
    卻帶著一種能鑽透骨髓的陰冷。
    它不再是狂熱的戰歌。
    而是一種更純粹、更凝練的惡意。
    像毒蛇的信子。
    在空氣中探尋著獵物。
    阿月死死地抱著懷裏剛剛安穩下來的弟弟。
    她甚至不敢呼吸。
    她能感覺到。
    那個名為“カ號”的東西。
    那個被這台收音機呼喚的東西。
    它的目標。
    就是阿武。
    就是這個剛剛才從噩夢中掙脫的十二歲少年。
    那隻趴在地毯上舔著爪子的黑貓。
    動作停了。
    它抬起頭。
    那雙純金色的瞳孔再一次鎖定了那台收音機。
    眼神裏那絲人性化的疲憊被一種冰冷的警惕所取代。
    它喉嚨裏發出一串低沉的威脅性的咕嚕聲。
    房間裏的空氣再度凝滯。
    一場新的無聲的對峙。
    開始了。
    ***
    深海。
    死寂。
    冰冷。
    林默與阿四如兩道貼著海底疾行的鬼影。
    朝著那團正在劇烈翻湧的綠色毒焰潛去。
    那團被稱為“怨靈芥子毒焰”的東西。
    此刻極不穩定。
    它不再是一個規則的球體。
    而是像一團被無形之手反複揉捏的麵團。
    時而拉長。
    時而收縮。
    表麵不斷爆開一團團細小的綠色火花。
    將周圍的海水燒灼得“滋滋”作響。
    林默說得對。
    它過載了。
    那段承載著“疍民礁”血腥記憶的精神風暴。
    不僅衝擊了阿四。
    同樣也衝擊了這個由怨念構成的“防火牆”。
    它正在處理一段它無法理解的信息。
    一段充滿了罪惡、痛苦與仇恨的信息。
    這段信息與它存在的根基產生了劇烈的衝突。
    讓它陷入了混亂。
    兩人離那團毒焰越來越近。
    灼熱的能量穿透潛水服。
    炙烤著他們的皮膚。
    阿四感覺自己的心跳在瘋狂加速。
    高壓氧氣吸入肺裏都帶著一股滾燙的感覺。
    他緊緊握著腰間那個冰冷的金屬小罐。
    “生命力冷凝器”。
    裏麵儲存著他不久前瀕死時爆發出的最純粹的求生本能。
    這是他們唯一的王牌。
    林默忽然停下。
    他伸出手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
    阿四立刻刹住腳蹼。
    穩住身形。
    他順著林默的視線望去。
    隻見在那團狂亂舞動的綠色毒焰側下方。
    一處被炸開的潛艇艙壁缺口裏。
    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東西。
    一個豎立著的東西。
    被無數扭曲的管線與增生的詭異珊瑚狀物質半掩著。
    林默打了個手勢。
    繞過去。
    靠近。
    兩人放緩了速度。
    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從毒焰主體上甩出來的能量觸須。
    一點點挪到了那個缺口附近。
    終於。
    他們看清了。
    那是一個鋼瓶。
    一個老式的高壓鋼瓶。
    通體呈現出一種被海水腐蝕了幾十年的暗綠色。
    瓶身上布滿了斑駁的鏽跡與凝固的海洋附著物。
    但是在鋼瓶的中部。
    一片腐蝕相對較輕的區域。
    用白色的油漆噴塗的兩個日文片假名。
    依舊清晰可辨。
    カ號。
    阿四的瞳孔猛地一縮。
    就是它！
    林默說的“服務器”！
    這團恐怖的怨靈毒焰的能量源！
    隻要拔掉它的電源。
    這道該死的防火牆就會徹底癱瘓。
    阿四下意識地就要摸向腰間的炸彈。
    林默卻再次按住了他。
    他指了指鋼瓶的頂部。
    阿四凝神看去。
    鋼瓶的閥門處。
    被一張黃色的紙符死死地封著。
    那不是他們在港片裏常見的那種道教符籙。
    紙符呈長方形。
    上麵用一種朱砂般的紅色顏料畫著極其繁複扭曲的符號。
    既不是漢字。
    也不是梵文。
    而是一種充滿了邪異與不祥氣息的未知文字。
    神道教的符咒。
    一種用來封印或者說穩定這瓶邪惡之物的工具。
    林默的目光在那張符咒上停留了幾秒。
    他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仿佛要穿透那層黃色的紙。
    看到它最本質的東西。
    他緩緩地伸出手。
    戴著潛水手套的手指。
    慢慢地朝著那張符咒探去。
    阿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阻止。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林默的指尖輕輕地觸碰到了那張黃色的紙符。
    嗡——
    一瞬間。
    林默的腦海被一股龐大的信息流狠狠撞擊。
    沒有畫麵。
    沒有聲音。
    隻有一種觸感。
    一種通過指尖傳遞過來的毛骨悚然的觸感。
    那不是紙。
    那張符咒的質感。
    根本不是紙漿纖維。
    而是一種帶著微弱彈性的皮革質感。
    上麵還有極其細微的凹凸不平的顆粒。
    那是毛孔。
    林默的眼前閃過一幅殘忍的幻象。
    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的疍家女人。
    她驚恐地睜大眼。
    一把冰冷的剃刀正在刮去她的頭發。
    然後。
    是一把鋒利的小刀。
    沿著她的發際線。
    精準地劃開一圈。
    鮮血湧出。
    一張完整的頭皮被活生生地剝離下來。
    這就是那張符咒的原材料。
    用活人的頭皮硝製。
    再用混雜了施術者精血的朱砂畫上惡毒的咒文。
    這是最陰毒的一種封印。
    也是最牢固的一種聯係。
    它將這瓶“カ號”毒氣與這片海域的怨念死死地綁定在了一起。
    【警告：接觸到極高濃度‘咒物’。】
    【該物品由‘疍民之顱’與‘神道血咒’混合製成，蘊含‘活剝’之業力。】
    【陰德點500。用於抵消直接接觸產生的業力侵蝕。】
    【當前餘額：38690點。】
    冰冷的文字在林默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收回了手。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種令人作嘔的油膩觸感。
    他沒有憤怒。
    沒有憎惡。
    那張隱藏在潛水麵罩下的臉。
    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隻是那雙眼睛。
    那雙一直古井無波的眼睛。
    此刻徹底黑了下去。
    那是一種比這千米深海還要幽深、還要冰冷的黑暗。
    是一種將一切情緒都燃盡後留下的絕對零度。
    他轉過頭。
    看向一臉緊張與不解的阿四。
    然後他抬起手中的“斬龍”短刀。
    用刀尖指了指那個鋼瓶。
    又指了指阿四腰間的生命力冷凝器。
    最後。
    他的手做了一個簡單卻無比決絕的動作。
    引爆。
    阿四愣住了。
    他明白了。
    林默不打算去研究怎麽解開那個該死的符咒。
    他甚至不打算去關閉那個閥門。
    他要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
    用蘊含了自己生命能量的炸彈。
    將這個罪惡的根源。
    連同那張用他們疍家先人頭皮製成的符咒。
    一起。
    炸成粉碎！
    這不是拆除。
    這是獻祭！
    用一個疍家後代的生命力。
    去引爆一個禁錮了無數疍家亡魂的怨念核心！
    阿四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看著林默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眼睛。
    忽然笑了。
    在冰冷的海水裏。
    在致命的毒焰旁。
    他無聲地笑了。
    他伸出帶著潛水手套的手。
    朝著林默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然後。
    他毫不猶豫地解下了腰間那個金屬小罐。
    眼神決絕。
    ***
    三亞，椰風酒店。
    總統套房。
    “カ號……カ號……カ號……”
    收音機裏那魔咒般的囈語還在繼續。
    頻率不快。
    卻穩定得令人心悸。
    阿月感覺自己的神經已經繃到了極限。
    懷裏。
    阿武的身體突然開始抽搐。
    不是之前那種不安的扭動。
    而是一種頻率極高的劇烈的痙攣！
    他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
    那裏麵沒有瞳孔。
    隻有一片死寂的茫然的灰白。
    “阿武！”
    阿月失聲驚叫。
    她想搖醒弟弟。
    但是阿武的身體猛地繃直。
    一股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巨大力量從他小小的身體裏爆發出來。
    將阿月狠狠地推開。
    阿月猝不及防。
    整個人向後倒去。
    重重地摔在地毯上。
    她顧不上疼痛。
    猛地抬頭。
    看向沙發上的弟弟。
    然後。
    她看到了讓她永生難忘的一幕。
    阿武緩緩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動作僵硬刻板。
    他的頭慢慢地轉向阿月。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雙灰白色的眼睛空洞地注視著她。
    緊接著。
    在阿武光潔的脖頸後方。
    靠近脊椎的位置。
    皮膚下麵。
    有什麽東西在蠕動。
    一道道青黑色的線條正在飛速蔓延交織。
    像一株從他骨髓深處生長出來的詭異植物。
    最終。
    那些線條構成了一個清晰的圖案。
    那是一個由日文漢字與阿拉伯數字組成的編號。
    【橫須賀鎮守府 第七潛水戰隊 伊號第四潛艇 艦長 中村隆一】
    一個青黑色的刺青。
    一個屬於八十年前亡靈的身份烙印。
    浮現在了一個十二歲少年的身體上。
    “喵！”
    一聲尖銳的貓叫。
    一直在旁邊蓄勢待發的黑貓動了！
    它沒有撲向那個已經被附身的阿武。
    而是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
    衝向了牆角阿月帶來的那個行李箱。
    它的爪子精準地一劃。
    拉鏈應聲而開。
    它一頭紮了進去。
    在裏麵瘋狂地翻找著。
    下一秒。
    它叼著一個東西從行李箱裏跳了出來。
    那是一頂深藍色的帽子。
    一頂不知道被阿武從哪個旅遊紀念品商店買回來的仿製海軍帽。
    帽簷已經有些磨損。
    中間那個黃銅色的船錨徽章也掉了漆。
    黑貓叼著那頂廉價的帽子。
    一躍跳上了沙發。
    它來到了那個身體坐得筆直、眼神空洞的“中村隆一”的麵前。
    然後。
    在阿月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它鬆開嘴。
    將那頂海軍帽。
    穩穩地扣在了阿武的頭上。
    男孩的身體猛地一震。
    那雙灰白色的眼睛裏。
    有什麽東西。
    徹底活了過來。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500點。（用於抵消老板作死觸摸‘活剝頭皮符’所產生的業力侵蝕。本係統再次強調，好奇心害死貓，也害當鋪老板。）
    當前餘額：38690點。（距離破產清算，又近了一步。）
    ■當品狀態
    【731部隊南海支部實驗記錄】：其衍生怨念造物“カ號”鋼瓶已被發現。其封印物“疍民顱咒符”確認，進一步印證了日軍實驗的殘忍性與反人類性質。
    【怨念海蛭（實驗體M係列）】：其精神汙染源頭（水下神社）與信號增幅器（收音機）仍在運作。
    ■特殊事項記錄
    ?水下行動組已確認最終攻擊目標“カ號”毒氣鋼瓶。
    ?林默已確認該鋼瓶的封印為用疍民頭皮製成的惡毒咒物。
    ?阿四已確認將使用自己的“生命力冷凝器”對目標進行自殺式引爆。其行為已從“自費加班”升格為“為愛發電”。係統對此表示無法理解，但大受震撼。
    ?海麵之上，“終端”阿武已被未知怨靈（初步判定為伊號第四潛艇艦長中村隆一）完全附身。
    ?“Hei爺”行為出現重大異常。它主動為被附身的阿武戴上了一頂海軍帽。其動機高度可疑，無法分析。係統懷疑它可能在玩一種很新的東西。
    ■人員狀態
    ?林默：（拆遷辦主任兼爆破總指揮）他即將按下那顆引爆一切的按鈕。他的理智與他的殺意達成了前所未有的統一。
    ?阿四：（光榮的自爆步兵）他已經準備好用自己的命去點燃一朵最絢爛的煙花。
    ?黑貓（Hei爺）：（行為藝術家兼神秘道具師）它的行為已經超出了係統的理解範疇。它似乎在進行一場無人能懂的招魂儀式。
    ?疍家女阿月：（絕望的現場觀眾）她正在觀看一出名為“我弟變成日本鬼子”的恐怖家庭倫理劇。她的精神狀態堪憂。
    ■下步計劃
    ?（水下）欣賞煙花。
    ?（水上）搞清楚給鬼戴帽子是一種什麽操作。
    ?以及，那頂仿製海軍帽到底是誰買的。找誰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