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個字像五根燒紅的鋼針，透過潛水電腦的屏幕，狠狠紮進林默的視網膜，再一路灼穿他的神經，直抵大腦最深處。
    他懸浮在死寂的深海裏，周圍是無數向上漂浮的魚類屍體，背景是那座偽裝成礁石的鋼鐵巨獸。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這艘潛艇，這個所謂的“水下神社”，它存在的意義，從來就不是為了紀念什麽戰死的亡魂。
    它是一個移動的屠宰場。
    一個漂浮在南海深處的祭壇。
    它承載的罪惡，遠比戰爭本身更加純粹，更加古老，也更加……邪惡。
    就在這時，林默手腕上的潛水電腦屏幕閃爍了一下，覆蓋了那張令人作嘔的結構圖。
    一行冰冷的白色文字浮現出來，帶著係統一貫的、毫無感情的腔調。
    【檢測到‘滅世級’業力事件正在發生。】
    【觸發隱藏任務：怒海超度。】
    【任務描述：罪業之海，怨靈狂歡。以雷霆手段，淨化‘疍民礁’；以慈悲之心，超度無盡魂。在不引發更大生態災難的前提下，徹底根除‘カ號’及其衍生的所有罪惡。】
    林默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
    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情緒可以被調動了。
    屏幕上的文字再次變化。
    【任務輔助工具已解鎖：‘疍民礁’（伊號第四潛艇）完整結構圖。】
    【解鎖價格：陰德15000點。】
    【是否確認購買？】
    林默的眼角肌肉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
    一萬五千點。
    他用意念調出了自己的賬戶信息，那串猩紅的負數像一記重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
    【當前陰德餘額：38190點。】
    如果再背上一萬五的債，他的負債將直接突破五萬三的大關。
    那已經不是瀕臨破產了。
    那是三輩子都還不清的血債。
    典當鋪的規則他很清楚，一旦負債超過某個閾值，他這個老板的下場，可能比那些被做成“咒物”的疍民還要淒慘。
    他隻是遲疑了一秒。
    潛水電腦的屏幕上，一行新的提示跳了出來，字體被係統貼心地加粗標紅，仿佛生怕他看不見。
    【係統提示：檢測到宿主正在猶豫。友情提醒，根據因果律精算模型，三十分鍾後，毒性海水將抵達三亞灣。預計第一波傷亡人數為731人。該數字並非巧合，而是曆史業力的精準複現。】
    七三一。
    這個數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林默心中某個被鎖死的閘門。
    滔天的、冰冷的、足以將理智焚燒殆盡的怒火，從閘門後噴湧而出。
    他不再有任何猶豫。
    “確認。”
    他在心裏默念道，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砸碎一切的決絕。
    【陰德點15000。】
    【購買成功。】
    【當前餘額：53190點。】
    【恭喜宿主刷新本係統創建以來最高負債記錄。您的個人信用評級已由‘不可回收垃圾’，下調至‘劇毒有害物質’。請謹慎處理自身，避免汙染環境。】
    林默直接屏蔽了係統的毒舌。
    潛水電腦的屏幕上，一幅由無數藍色光線構成的三維立體結構圖，瞬間展開，在他麵前緩緩旋轉。
    伊號第四潛艇。
    這艘沉沒了八十年的鋼鐵亡魂，此刻將它所有的秘密，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林默麵前。
    動力艙、魚雷發射管、指揮室、船員休息艙……每一個結構，每一條管線，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林默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掃描儀，飛速在結構圖上掠過。
    他找到了。
    在潛艇的中後部，一個被塗成醒目紅色的區域，標注著【カ號毒氣鋼瓶存放處】。
    旁邊不遠處，就是那個正在泄漏的艙室，【ZyklonB備用倉庫】。
    毒氣的源頭不止一個。
    而他要做的，也不是簡單的拆除。
    阿四的計劃是同歸於盡。
    但現在，他有了更好的選擇。
    一個更徹底，也更殘忍的選擇。
    他通過通訊器聯係上了那個已經處於崩潰邊緣的男人。
    “阿四。”
    林“默的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溫度。
    “老板？”
    阿四的聲音裏充滿了絕望與焦躁。
    “我……我們怎麽辦？就看著這些毒水飄到岸上去嗎？”
    “放棄引爆。”
    林默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什麽？”
    阿四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放棄全麵引爆。”
    林默重複道，語氣不容置喙。
    “你手裏的炸藥，還有我帶來的那些，聽我指揮，把它們安裝到新的位置。”
    潛水電腦的屏幕上，林默的手指在三維結構圖上飛速點動，一個個紅色的坐標被標記出來，然後通過內部線路傳輸到了阿四的潛水電腦上。
    那些坐標，不是潛艇的承重結構，也不是什麽動力核心。
    它們是……潛艇的壓載水艙閥門，通海閥，以及幾個關鍵的管線連接處。
    阿四看不懂這番操作的意義，但他從林默那不容置疑的語氣裏，聽到了一種遠比他自己的仇恨更加恐怖的東西。
    那是絕對的冷靜與絕對的瘋狂結合之後，產生的一種名為“審判”的意誌。
    “好……我聽你的，老板。”
    阿四的聲音不再顫抖，他握緊了拳頭，開始拖著沉重的炸藥包，像一頭沉默的公牛，遊向林默指定的新坐標。
    他選擇無條件地相信這個男人。
    安排完阿四，林默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張結構圖上，落在了潛艇最前端，那個被標注為【生贄格納庫】的巨大空間。
    他必須去那裏。
    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就在那個地方。
    ***
    椰風酒店，總統套房。
    阿月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後背緊緊地貼著冰冷的牆紙，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發麻，連尖叫的力氣都失去了。
    那個占據了她弟弟身體的亡靈，正一步步向她逼近。
    “佐田幸雄”的臉上，掛著一種屬於孩童的天真，眼神卻是屬於軍人的冷酷與殘忍。
    他伸出阿武那隻小小的手，五指張開，似乎想要觸摸阿月的臉。
    “你的身體……很幹淨。”
    他用沙啞的日語說道，像是在評價一件貨物。
    “可以承載……更偉大的靈魂。”
    阿月驚恐地瞪大眼睛，她看到周圍華麗的酒店裝潢正在扭曲、剝落。
    天鵝絨的沙發變成了鏽跡斑斑的鐵板凳。
    柔軟的地毯變成了冰冷潮濕的鋼鐵甲板。
    牆壁上昂貴的藝術品，變成了一個個布滿複雜閥門與壓力表的管道。
    海水擠壓著船殼發出的沉悶**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鑽進她的耳朵。
    她不在酒店裏。
    她在潛艇裏。
    她被這個惡靈，拖進了他那被囚禁了八十年的精神牢籠。
    就在“佐田幸雄”的手即將觸碰到阿月臉頰的瞬間。
    “喵嗚。”
    一聲慵懶中帶著一絲不耐煩的貓叫聲，突兀地在房間裏響起。
    這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利劍，瞬間斬斷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氛圍。
    “佐田幸雄”的動作停住了。
    他緩緩地轉過頭，那雙屬於亡靈的灰白色眼睛，第一次流露出真正意義上的凝重。
    他看向蹲在沙發扶手上的那隻黑貓。
    黑貓也正看著他，那雙純金色的瞳孔裏，沒有恐懼，沒有退縮，隻有一種看穿了八十年時光的孤高與……一絲淡淡的嘲弄。
    它伸出前爪，用粉色的肉墊慢條斯理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胡須，仿佛眼前這個散發著恐怖氣息的潛艇艦長亡靈，不過是一隻比較礙眼的老鼠。
    兩個非人的存在，在扭曲的精神空間裏，無聲地對峙著。
    ***
    深海。
    林默已經抵達了潛艇的頭部。
    他繞開了巨大的、早已鏽死的魚雷發射管，懸停在一扇厚重的圓形艙門前。
    艙門上，用油漆噴塗的一個巨大的白色漢字，即便被歲月腐蝕得斑駁陸離，依舊清晰可辨。
    七。
    【生贄格納庫】，第七號艙室。
    林默伸出手，潛水手套的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鋼鐵。
    一股陰寒之氣順著指尖傳來，帶著濃鬱的血腥味與揮之不去的絕望。
    他從腰間解下一個巴掌大小的銀色圓盤，貼在了艙門的轉輪鎖上。
    這是典當鋪出品的“高頻聲波***”，專門對付這種老式的物理鎖。
    他按下了開關。
    嗡——
    一陣人耳聽不見的次聲波從圓盤中發出，整個艙門開始劇烈地、高頻率地振動起來。
    固定著轉輪鎖的巨大螺栓，在肉眼可見的振動中，一點點地鬆動，崩解。
    哢嚓！
    伴隨著一聲刺耳的金屬斷裂聲，轉輪鎖徹底報廢。
    林默收起***，雙手抓住艙門的把手，用盡全身力氣，向外拉。
    嘎——吱——
    仿佛地獄之門被開啟的刺耳摩擦聲中，被封鎖了八十年的第七號艙室，在他麵前，緩緩地打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渾濁、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甜膩腥臭味的海水，從縫隙中湧了出來。
    林默屏住呼吸，將艙門徹底拉開。
    然後，他舉起探照燈，向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照了進去。
    光柱刺破黑暗。
    他看到了。
    那不是他想象中的倉庫，裏麵沒有貨物，沒有彈藥，也沒有……屍體。
    那是一個標本陳列室。
    數十具人形的物體，被一種透明的、類似蛛絲的物質固定在艙壁上，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懸浮在水中。
    他們的身體表麵覆蓋著一層白色的、蠟狀的物質，在探照燈的照射下，反射著一種屍體特有的油膩光澤。
    那是屍蠟。
    在高壓、無氧、潮濕的環境下，屍體的脂肪組織發生皂化，形成的一種天然防腐物質。
    這些人，在死後，被這片深海，塑造成了一具具永不腐朽的蠟像。
    他們就是“活祭品”。
    林默的探照燈光柱緩緩移動，落在了其中一具“人蛹”的胸口。
    那裏的胸腔被人用極其殘忍的手法剖開了。
    裏麵沒有心髒，沒有肺。
    而是被塞滿了大大小小的、散發著瑩潤光澤的珍珠。
    每一顆珍珠，都像一隻怨毒的眼睛，在黑暗中窺視著這個不速之客。
    林默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終於明白，這艘潛艇上的日本人，當年到底在進行一種怎樣瘋狂的實驗。
    他們不是在研究毒氣。
    他們是在……“養蠱”。
    用活人的身體作為容器，用這片海域疍民的生命與怨念作為養料，去催生一種他們渴望的、邪惡的東西。
    而這些珍珠，就是“蠱”結出的果實。
    他的探照燈繼續移動，掃過一張又一張被屍蠟覆蓋、早已看不清本來麵目的臉。
    他試圖在尋找什麽，或者說，在確認什麽。
    突然，他的動作停住了。
    光柱的盡頭，一具被固定在艙室最深處的“人蛹”，和其他的不同。
    那是一個女人的身體。
    她的胸腔同樣被剖開，塞滿了珍珠。
    但她的脖子上，掛著一串用貝殼串成的項鏈。
    那項鏈的樣式，林默在當鋪裏見過。
    那是幾十年前，疍家漁女出嫁時，才會佩戴的信物。
    就在林默的目光落在那串貝殼項鏈上的瞬間。
    吱嘎……
    一聲輕微的、仿佛骨骼扭動的聲音，在死寂的艙室裏響起。
    不是一聲。
    是幾十聲。
    所有的聲音，在同一時刻響起。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緩緩地移動探照燈的光柱，重新掃過那些被固定在艙壁上的人蛹標本。
    然後，他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那數十具被死亡與時光凝固的屍體，那數十顆被屍蠟包裹的頭顱，在這一刻，仿佛收到了同一個指令。
    它們轉動了。
    動作僵硬，遲緩，卻又帶著一種無可抗拒的同步性。
    它們集體轉過頭，將一張張沒有五官的、蠟白色的臉，對準了艙門口的唯一活物。
    對準了林默。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15000點。（用於購買‘怒海超度’任務關鍵道具‘伊號第四潛艇完整結構圖’。老板在破產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本係統已經放棄治療，並開始提前撰寫破產清算報告。）
    當前餘額：53190點。（一個具有曆史紀念意義的數字。建議宿主截圖留念，裱起來掛在自己的墓碑上。）
    ■當品狀態
    【731部隊南海支部實驗記錄】：其關聯的罪惡實體【伊號第四潛艇】已完全激活。其搭載的【ZyklonB】毒氣正在泄漏，與珊瑚產卵現象結合，已製造出大範圍生態災難。事件等級提升。
    ■特殊事項記錄
    ?水下行動組已放棄暴力拆遷方案，轉為技術性爆破。林默正在試圖尋找破局的關鍵。
    ?林默已打開潛艇第七號艙室【生贄格納庫】，發現內部存放著數十具被製作成“人蛹”的疍民屍體標本。
    ?新的謎團出現：這些屍體被用於進行某種邪惡的儀式，其胸腔內的珍珠疑似為某種“業力結晶”。
    ?海麵之上，“終端”阿武（佐田幸雄）與“Hei爺”正在進行非人類級別的精神對峙。關鍵人物阿月暫時安全，但精神狀態堪憂。
    ?“Hei爺”的行為邏輯依舊無法解析。它似乎在等待某個關鍵時機，其動機極度可疑。
    ■人員狀態
    ?林默：（負債突破天際的總工程師兼考古隊員）他剛剛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並且成功引起了盒子裏所有東西的注意。
    ?阿四：（從自爆步兵轉職為精密爆破手）正在老板的指揮下，勤勤懇懇地在潛艇上安裝炸彈，對即將發生的可怕變故一無所知。
    ?黑貓（Hei爺）：（頂級神仙打架的現場裁判）它正在用眼神告訴對麵那個日本鬼子，什麽叫“你瞅啥”。
    ?疍家女阿月：（恐怖片第一排VIP觀眾）正在體驗VR版潛艇密室逃脫，並被迫觀看靈異對峙現場，差評預定。
    ?佐田幸雄：（被打斷施法的亡靈艦長）他發現這次的祭品，好像還帶了個不好惹的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