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漫天升騰的乳白色顆粒，那場被亡靈稱為“聖恩”的生命狂歡，在此刻，化作了最高效、最無聲的死亡之網。
    林默的探照燈光柱在渾濁的海水中艱難地切割著，照亮了一片堪稱地獄的景象。
    無數的魚。
    成群結隊的石斑、紅鯛、鸚嘴魚，之前還因這突如其來的饕餮盛宴而陷入瘋狂，此刻卻全都詭異地靜止了。
    它們的身體僵硬地翻轉，露出雪白的肚皮，魚鰓凝固在最後一次徒勞的呼吸動作上，眼中殘留著貪婪與困惑。
    它們像一盞盞熄滅的燈籠，密密麻麻，悄無聲息地向上漂浮。
    一場盛大的生命獻祭，變成了一場無聲的集體屠殺。
    這片海，正在死去。
    “老板……”
    阿四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來，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顫抖與驚駭。
    他停在遠處，懷裏還抱著最後一包定向炸藥，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條超過一米長的龍躉，剛剛吞下一大口富含生命精華的珊瑚卵液，身體猛地一弓，抽搐了兩下，便徹底失去了生機，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翻轉過來，緩緩上浮。
    那不是普通的死亡。
    那是一種生命力被瞬間抽幹的絕對凋零。
    林默沒有回答。
    他的視線死死鎖定在神社底部那個被腐蝕出的細小裂口。
    【Zyklon B】。
    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紮在他的認知裏。
    這不是日本人的東西。
    這是來自地球另一端的邪惡，是納粹德國集中營的代名詞。
    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出現在一艘八十年前的日本潛艇裏？
    曆史的暗流在這一刻交匯，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圖景。
    這艘潛艇，這座神社，它所承載的罪惡，遠比一份實驗記錄上記載的要深重得多。
    這片珊瑚產卵夜的海，這片被城市燈火映照得溫暖而浪漫的海，正在變成一個巨大的毒氣室。
    而那些珊瑚卵，就是最高效的毒物載體，它們會隨著洋流飄向更遠的地方，飄向三亞的海岸線，飄向那些擠滿了遊客的沙灘。
    到那時，死的就不隻是魚了。
    “老板！炸了它！現在就炸了它！”
    阿四的吼聲在通訊器裏炸響，充滿了血絲。
    “我不管那麽多了！我要把這鬼地方炸成碎片！”
    他扔掉了手裏的炸藥包，轉身就要去按那個一直攥在手裏的引爆器。
    仇恨燒掉了他的理智。
    “站住！”
    林默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不容置喙的嚴厲。
    “你現在引爆，隻會把毒氣艙徹底炸開，到時候整片南海都會變成一鍋毒湯！你想讓岸上所有人都給這些雜碎陪葬嗎？”
    阿四的動作猛地頓住。
    他的手懸在引爆器上方，劇烈地顫抖著。
    他回頭，透過渾濁的海水，看著遠處那個冷靜得可怕的男人。
    “那……那怎麽辦？”
    他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絕望與無助。
    “我們……就這麽看著？”
    林默沉默了。
    他看著潛水電腦上不斷跳出的紅色警告。
    【警告：水體毒性濃度正在以幾何級數上升。】
    【警告：溶解氧含量已跌破生物安全閾值。】
    【警告：您的潛水服外層正在受到化學腐蝕。】
    每一條警告，都在壓縮著他們本就不多的時間。
    強行爆破，是同歸於盡。
    什麽都不做，是坐以待斃。
    這是一個死局。
    ***
    椰風酒店，總統套房。
    “佐田幸雄”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癡迷地望著窗外那片泛著乳白色光暈的海麵。
    那不是屬於一個七歲孩子的眼神。
    那是狂熱、是欣喜、是壓抑了八十年之後終於看到希望的癲狂。
    阿武那張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極不協調的猙獰笑容。
    “聖なる夜……神の恩寵……”
    他用沙啞的日語反複呢喃著，像是在吟誦一首神聖的讚美詩。
    “帝國……沒有拋棄我們……”
    “天皇……依然在注視著我們……”
    他伸出那隻屬於孩童的、小小的手，貼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想要擁抱那片正在散播死亡的海洋。
    阿月縮在床角，死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她聽不懂那些日語，但她看得懂那種表情。
    那是魔鬼看到地獄之門開啟時的表情。
    她懷裏抱著一個枕頭，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弟弟的身體被占據了。
    那片美麗的大海變成了某種恐怖的儀式現場。
    她被困在這裏，成了一個最無助的觀眾。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蹲在沙發扶手上的那隻黑貓。
    自始至終，這隻貓都異常地冷靜。
    它沒有再發出任何威脅的叫聲，也沒有任何攻擊性的動作。
    它隻是安靜地蹲在那裏，純金色的瞳孔倒映著窗外的詭異白光，也倒映著那個站在窗前、如同鬼魅的“阿武”。
    它的眼神裏沒有恐懼，沒有緊張，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它在看一場戲。
    一場它似乎早就知道劇本的戲。
    就在這時，“佐田幸雄”緩緩地轉過身。
    他的目光掃過房間，最後落在了那隻黑貓的身上，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對這個不受自己氣場影響的生物感到了一絲困惑。
    然後，他的視線越過黑貓，定格在床上那個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的女人身上。
    他的嘴角咧開，露出一口屬於阿武的、細小的乳牙，笑容卻冰冷而殘忍。
    他用日語，一字一頓地說道：
    “お前は……幸運だ。”（你……很幸運。）
    “可以成為……新帝國的第一塊基石。”（可以成為……新帝國的第一塊基石。）
    他說著，邁開了腳步，赤著腳，一步一步地朝著阿月走來。
    每一步，都踩在阿月的心跳上。
    房間裏的燈光開始閃爍，空氣中那股鐵鏽與海水的腥臭味變得愈發濃鬱。
    阿月的大腦一片空白。
    跑。
    這個念頭終於衝破了恐懼的堤壩。
    她手腳並用地從床上爬下來，連滾帶爬地衝向房門。
    “佐田幸雄”並沒有追趕，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阿月的手終於摸到了冰冷的門把手，她用盡全身力氣一扭。
    哢噠。
    門，紋絲不動。
    她瘋了一樣地轉動門把，拍打著厚重的房門。
    “救命！開門！救命啊！”
    她的哭喊聲在奢華的套房裏回蕩，卻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佐田幸雄”緩緩走到她的身後，屬於孩子的影子將她完全籠罩。
    他低下頭，用那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無駄だ。”（沒用的。）
    “この船からは……誰も逃げられない。”（這艘船上……誰也逃不掉。）
    船？
    阿月猛地回頭，透過“佐田幸雄”那雙灰白色的眼睛，她看到的不再是華麗的酒店房間。
    她看到了鏽跡斑斑的鋼鐵艙壁，看到了布滿複雜閥門與管道的狹窄空間，聽到了海水擠壓著船殼發出的沉悶**。
    她不在酒店裏。
    她在潛艇裏。
    她在一座移動的鋼鐵墳墓裏。
    ***
    深海。
    林默的腦子在飛速運轉。
    出路一定有。
    隻是他還沒有找到。
    就在這時，一直綁在他手腕上的特製潛水電腦，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那不是設備自帶的背光，而是一種源自內部的、柔和的白光。
    一行冰冷的文字浮現在屏幕中央。
    【檢測到‘滅世級’業力事件正在發生。】
    【觸發隱藏任務：怒海超度。】
    【任務描述：罪業之海，怨靈狂歡。以雷霆手段，淨化‘疍民礁’；以慈悲之心，超度無盡魂。在不引發更大生態災難的前提下，徹底根除‘カ號’及其衍生的所有罪惡。】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縮。
    緊接著，屏幕上的文字再次變化。
    【任務輔助工具已解鎖：‘疍民礁’（伊號第四潛艇）完整結構圖。】
    【解鎖價格：陰德15000點。】
    【是否確認購買？】
    林默看著那個數字，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
    他用意念調出了自己的賬戶信息。
    【當前陰德餘額：38190點。】
    再花一萬五，他的負債將直接突破五萬大關。
    這個數字已經不是“瀕臨破產”了，這是直接要被沉到馬裏亞納海溝進行物理清算了。
    【係統提示：檢測到宿主正在猶豫。友情提醒，根據因果律精算模型，三十分鍾後，毒性海水將抵達三亞灣。預計第一波傷亡人數為731人。該數字並非巧合，而是曆史業力的精準複現。】
    林默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731。
    這個數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他不再有任何猶豫。
    “確認。”
    他在心裏默念。
    【陰德點15000。】
    【購買成功。】
    【當前餘額：53190點。】
    【恭喜宿主刷新本係統創建以來最高負債記錄。您的個人信用評級已由‘不可回收垃圾’，下調至‘劇毒有害物質’。請謹慎處理自身，避免汙染環境。】
    林默直接無視了係統的毒舌吐槽。
    潛水電腦的屏幕上，一幅極其精密的、由無數藍色線條構成的三維立體圖瞬間展開。
    伊號第四潛艇。
    這艘沉沒了八十年的鋼鐵巨獸，此刻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所有的秘密展現在林默麵前。
    動力艙、魚雷發射管、指揮室、船員休息艙……每一個結構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林默的目光飛速在結構圖上掃過。
    他找到了。
    在潛艇的中後部，一個被塗成醒目紅色的區域。
    【カ號毒氣鋼瓶存放處】。
    旁邊不遠處，就是那個被腐蝕出裂口的艙室。
    【Zyklon B 備用倉庫】。
    而在潛艇的最前端，魚雷發射管的下方，還有一個同樣被標記為深紅色的巨大空間。
    那是潛艇的彈藥庫。
    林默將圖像放大，想要看清彈藥庫的具體標注。
    一行由舊式日文漢字寫成的注釋，在係統貼心的實時翻譯下，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
    那不是“彈藥庫”。
    也不是“軍火庫”。
    那裏的標注是……
    【生贄格納庫】。
    活祭品存放處。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15000點。（用於購買‘怒海超度’任務關鍵道具‘潛艇結構圖’。老板在破產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本係統已經放棄治療。）
    當前餘額：53190點。（一個具有曆史紀念意義的數字。建議宿主截圖留念。）
    ■ 當品狀態
    【731部隊南海支部實驗記錄】：其關聯的罪惡實體【伊號第四潛艇】已完全激活。其搭載的【Zyklon B】毒氣正在泄漏，與珊瑚產卵現象結合，已製造出大範圍生態災難。事件等級提升。
    ■ 特殊事項記錄
    ? 水下行動組麵臨全新困境：直接引爆將導致毒氣大規模擴散，後果不堪設想。
    ? 林默已通過氪金（負債）方式獲得潛艇完整結構圖，正在尋找破局之法。
    ? 新的謎團出現：潛艇彈藥庫被標注為“活祭品存放處”，其內部情況未知，危險等級未知。
    ? 海麵之上，“終端”阿武（佐田幸雄）已將酒店套房轉化為其精神領域，囚禁了關鍵人物阿月。其下一步行動目標極有可能是將阿月作為某種儀式的“祭品”。
    ? “Hei爺”依舊在現場圍觀，動機不明。係統嚴重懷疑它在等待時機，搶奪最終的勝利果實。
    ■ 人員狀態
    ? 林默：（負債累累的拆遷總工程師）正在研究圖紙，試圖在炸毀糞坑的同時，避免自己被濺一身。
    ? 阿四：（進退兩難的爆破手）從“我要炸”變成了“我不敢炸”，情緒正在經曆過山車。
    ? 黑貓（Hei爺）：（最佳觀影位置的VIP觀眾）它甚至可能自帶了瓜子和汽水。
    ? 疍家女阿月：（被關進小黑屋的預備祭品）正在體驗VR版潛艇密室逃脫，差評預定。
    ? 佐田幸雄：（複活的亡靈艦長）正在為自己的“新帝國”物色第一位獻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