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海神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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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亞灣的夜,被一種詭異的乳白色徹底浸染。
那不是珊瑚產卵帶來的生命奇跡。
那是一種混雜著死亡與甜膩的腥臭。
海浪拍打著沙灘,卷上來的不再是潔白的泡沫,而是一層油膩、粘稠的浮沫。空氣裏,椰風的清爽被一種化學試劑混合著腐肉的味道粗暴地驅散。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那些世代居住於此的疍家漁民。
他們的漁船漂在近海,船底傳來細微的、被腐蝕的嘶嘶聲。
海麵上,成片成片的魚翻著白肚,它們的屍體卻不像正常死去那樣浮腫。而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萎縮,仿佛被瞬間抽幹了所有的生命力。
恐慌,如同病毒,在海岸線上飛速蔓延。
“海神發怒了!”
一個蒼老的、沙啞的聲音,劃破了人群的嘈雜。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說話的老人。
那是村裏最年長的漁民,阿公。他滿臉的皺紋深得能夾死蚊子,渾濁的眼睛裏,此刻卻燃燒著一種源於古老信仰的恐懼。
“這是天譴!”
“海龍王在收人!”
他的聲音,像一根引線,點燃了所有人心中早已埋下的火藥。
理智,在未知的、急劇擴散的死亡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們不是在麵對一場生態災難。
他們在麵對神明的怒火。
“祭祀!”
“必須舉行海神祭!”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出了這句話。
這個古老而血腥的詞匯,在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所有人都瘋了。
他們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臉上混合著恐懼與狂熱。
他們的目標,很快就確定了。
一個蜷縮在人群角落的瘦弱身影。
一個名叫阿月的女孩。
她不是那個被困在酒店裏的阿月。她隻是村裏一個同名的、無父無母的孤女。
“就是她!”
“她無父無母,是海裏來的,就該還給海裏去!”
“用她做‘龍宮新娘’,平息海神的怒火!”
幾雙粗糙的大手,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女孩纖細的胳膊。
女孩的瞳孔瞬間放大,裏麵充滿了極致的驚恐。
“不……不要……”
她的哀求,淹沒在人群狂熱的嘶吼聲中。
她被粗暴地拖拽著,穿過人群,走向海邊一塊被當做臨時祭台的巨大礁石。
粗糙的麻繩,一圈圈地捆住了她的身體,將她牢牢地綁在了冰冷的礁石上。
海風吹起她單薄的衣衫。
她就像一隻即將被獻祭的蝴蝶,絕望而無助。
“住手!”
一聲暴喝,讓狂熱的村民們動作一滯。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漁民,手裏拿著一根船槳,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擋在女孩麵前。
是德叔。村裏唯一還保留著幾分清醒的人。
“你們瘋了!她是人!不是什麽祭品!”
德叔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睛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
阿公拄著拐杖,冷冷地看著他。
“德福,讓開。”
“為了全村人活命,犧牲她一個,值得。”
“值得?”
德叔慘笑一聲,聲音裏充滿了悲涼與絕望。
他指著被捆綁的女孩,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調。
“你們知不知道她是誰?”
“她是我們疍家最後的‘解毒師’傳人!”
“八十年前,日本人沒找到的解毒劑秘方,就在她家傳的《更路簿》裏!”
“你們要獻祭的,是我們所有人唯一的活路!”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所有村民的腦海中炸響。
***
深海。伊號第四潛艇,第七號艙室。
林默的眼前,是數十具無聲凝視著他的人蛹。
德叔那番絕望的嘶吼,他聽不見。
但他能看見那些人蛹胸腔裏,那些由活體腦垂體製成的“鮫人淚”。
他能感受到這片罪惡之海裏,那積累了八十年的怨毒。
【當前陰德餘額:53190點。】
這串猩紅的數字,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意識裏。
這筆足以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業力貸,此刻卻成了他怒火的燃料。
他屏蔽了潛水電腦上不斷跳出的【警告】提示。
那些“人蛹”活性化帶來的能量波動,那些正在重構的空間因果力場,在他眼中,都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
他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一個比阿四的同歸於盡,更加徹底,更加瘋狂的計劃。
他要審判。
用這艘潛艇自己製造的罪惡,來審判它自身。
他要淨化。
用這些“鮫人淚”蘊含的極致怨毒,來淨化這片被汙染的罪業之海。
林默重新打開了通訊器。
電流的嘶嘶聲,連接上了那個正在潛艇外殼上埋設炸藥的男人。
“阿四。”
林默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誌。
“老板?”
阿四的聲音充滿了疲憊與緊張。
他剛剛固定好最後一包炸藥,潛水服的外層已經被毒性海水腐蝕得出現了細微的麻點。
黏膩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內襯,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喉嚨發緊。
“我……我已經按照你的圖紙,把所有閥門和管線都布置好了。”
“放棄那些位置。”
林默下達了新的指令。
“什麽?”
阿四幾乎以為自己的通訊器出了問題。
那些坐標,是他冒著生命危險,花了近半個小時才安裝完畢的。
“我說,把所有的炸藥,全部拆下來。”
林默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後,把它們集中安裝到一個地方。”
阿四的腦子嗡的一聲。
“老板……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崩潰的邊緣。
林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隻是將一個新的坐標,發送到了阿四的潛水電腦上。
那是一個被塗成血紅色的區域。
【生贄格納庫】。
第七號艙室。
阿四看到了那個坐標,看到了那個代表著“活祭品存放處”的日文標注。
一股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瞬間竄到了天靈蓋。
他不知道艙室裏有什麽。
但他能想象到,那絕對是這艘潛艇上最邪惡、最恐怖的地方。
“老板……那裏……”
“執行命令。”
林默的聲音,斬斷了阿四所有的疑問與恐懼。
那是一種絕對的命令。
阿四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看了一眼周圍,那些向上漂浮的,形態詭異的魚類屍體。
他感受著潛水服上傳來的,越來越強烈的刺痛感。
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林默,是他唯一的希望。
“……是,老板。”
阿四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他不再猶豫,開始像一頭沉默的公牛,拖著沉重的身軀,遊向那些剛剛被他安裝好的炸藥。
他要將它們拆下來。
然後,將它們集中到那個讓他頭皮發麻的第七號艙室外。
他不知道,他即將親手開啟的,是一個怎樣的地獄。
***
椰風酒店,總統套房。
扭曲的精神空間裏,鐵鏽與海水的腥臭味,濃鬱得幾乎化為實質。
“佐田幸雄”那張屬於阿武的臉上,獰笑越來越盛。
他能感受到。
海麵上,那些人類的恐懼與狂亂,正在匯聚成一股龐大的能量,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靈體。
這是他最喜歡的祭品。
恐懼,是比生命本身更美味的食糧。
他不再理會那隻礙眼的黑貓,重新將目光鎖定在牆角的阿月身上。
“你的身體……很快就不是你的了。”
他用沙啞的日語,發出了最後的宣告。
他伸出手,那隻屬於孩童的小手,此刻卻帶著一種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陰冷與邪惡。
指尖,即將觸碰到阿月的皮膚。
阿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
“喵嗚~”
一聲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貓叫聲響起。
如果說之前的叫聲是慵懶與嘲弄。
那麽這一次,則帶著一絲急切的、催促的意味。
黑貓從沙發扶手上站了起來。
它優雅地舒展了一下身體,弓起的背脊,如同一張拉滿的黑弓。
那雙純金色的瞳孔,不再看著“佐田幸雄”。
而是穿透了這片扭曲的精神空間,望向了某個遙遠的方向。
它在看深海。
它在看林默。
它在等待。
等待那個男人,按下最終審判的按鈕。
“佐田幸雄”的動作再次停滯。
他猛地回頭,死死地盯著黑貓。
他從那聲貓叫裏,感受到了一種令他不安的悸動。
仿佛有什麽他無法掌控的變數,正在發生。
兩個非人的存在,再次對峙。
這一次,空氣中不再是單純的壓迫與反抗。
而是一種微妙的平衡。
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
深海。第七號艙室門口。
林默關閉了通訊器。
他知道阿四會執行他的命令。
他緩緩轉過身,重新麵對那數十具轉過頭來,“凝視”著他的人蛹。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脖子上掛著貝殼項鏈的女人蛹身上。
他知道,她就是一切的“源頭”。
是第一個被製作成“人蛹”的祭品。
也是所有怨念的核心。
林默緩緩地伸出手。
戴著厚重潛水手套的手指,輕輕地,觸碰到了那串早已失去光澤的貝殼項鏈。
【警告:接觸高濃度業力聚合體,精神正在受到侵蝕。】
【警告:檢測到宿主正在主動鏈接‘怨念核心’,此行為極度危險,可能導致精神同化,靈魂湮滅。】
林默無視了係統的警告。
他的指尖,在觸碰到貝殼項鏈的瞬間,一股冰冷到極致的記憶洪流,夾雜著無盡的悲傷與怨恨,衝刷著他的意識。
他看到了。
一個年輕的疍家漁女,在新婚的前一天,被日本兵從漁船上拖走。
她的新郎,在反抗中被當場射殺。
她被帶進了這艘冰冷的潛艇。
她看到了那些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看到了他們臉上狂熱而殘忍的笑容。
她被強行灌下了那顆乳白色的毒氣膠囊。
劇痛,從內髒開始,焚燒著她的每一寸血肉。
她的意識在消散。
但她的恨意,卻在毒素的作用下,被無限放大,最終凝固。
她最後的記憶,不是死亡的痛苦。
而是對新郎的思念。
是對這片她深愛的大海的詛咒。
是對那些施暴者,永世不得安寧的詛咒。
記憶的洪流退去。
林默的身體,在深海中微微顫抖。
那不是恐懼。
是感同身受的憤怒。
是跨越了八十年時光的悲鳴。
他緩緩地,用手指,將那串貝殼項鏈,從女人蛹的脖子上,輕輕地摘了下來。
他將項鏈,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就在項鏈離開屍體的瞬間。
吱嘎——
整個第七號艙室裏,所有的“人蛹”,同時劇烈地顫動起來。
它們體表那層厚厚的屍蠟,開始出現一道道裂痕。
無數更加渾濁的氣泡,從裂痕中瘋狂湧出。
艙室內的海水,瞬間變得如同墨汁一般漆黑。
那些被剖開的胸腔裏,“鮫人淚”的光芒,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它們不再是瑩潤的光澤。
而是一種刺眼的、充滿了毀滅氣息的血紅色。
【警告!‘生贄格納庫’能量徹底失控!】
【‘業力結晶’正在發生連鎖反應!】
【預計三十秒後,將發生‘業力聚變’,其威力足以將方圓一公裏內所有物質瞬間湮滅!】
林默的潛水電腦屏幕,被刺目的紅色警告徹底覆蓋。
但他沒有退縮。
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握緊了手中的貝殼項鏈,轉身,用盡全身力氣,向艙室外遊去。
他要趕在阿四完成炸藥布置之前,離開這裏。
然後,引爆一切。
他要將這艘潛艇,連同它所有的罪惡,以及這數十個被囚禁了八十年的靈魂,進行一次最終的、徹底的“超度”。
讓它們,在這場由自己怨念引發的聚變中,獲得解脫。
也讓這場罪惡,徹底歸於虛無。
***
三亞灣,海邊祭台。
德叔的話,讓狂熱的村民們出現了片刻的騷動。
解毒劑。
這個詞,讓他們眼中的瘋狂,褪去了一絲,取而代代之的,是猶豫與貪婪。
但阿公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謊言!”
“德福,你為了救這個妖女,連這種謊話都編的出來!”
“八十年了!如果真有解毒劑,我們疍家人還會像現在這樣,被大海說收走就收走嗎?”
“海神要的是新娘!不是什麽狗屁藥方!”
阿公的話,再次煽動了人群的情緒。
是啊。
虛無縹緲的藥方,怎麽比得上平息神明怒火來得實際。
恐懼,再次壓倒了理智。
幾個村民繞過德叔,舉起了手中的火把,準備點燃祭台下的木柴。
德叔絕望了。
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說服這些被恐懼衝昏了頭腦的鄉親。
他看了一眼被綁在礁石上,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的女孩。
他猛地轉身,不再跟村民們糾纏。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村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回家。
去拿那本發黴的《更路簿》。
他不能讓秘方,隨著女孩的死,徹底失傳。
他要把它交出去。
交給能救所有人的人!
他一邊跑,一邊從懷裏掏出一部早已被海水打濕的老人機。
他哆哆嗦嗦地,按下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那是他孫子留給他的,一個據說“什麽都能解決”的店鋪的電話。
三濟典當鋪。
電話,無人接聽。
德叔的心,沉入了穀底。
他不知道。
他要找的人,此刻正在萬丈深淵之下,準備執行一場,足以毀滅一切的審判。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15000點。(用於購買‘怒海超度’任務關鍵道具‘伊號第四潛艇完整結構圖’。老板在破產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本係統已經放棄治療,並開始提前撰寫破產清算報告。)
當前餘額:53190點。(一個具有曆史紀念意義的數字。建議宿主截圖留念,裱起來掛在自己的墓碑上。)
■當品狀態
【731部隊南海支部實驗記錄】:關聯事件等級已提升至【滅世級】。其核心罪惡實體【生贄格納庫】已被激活,內部“業力結晶”【鮫人淚】即將發生連鎖聚變。
【怨念海蛭(實驗體M係列)】:精神主體【佐田幸雄】因海灘祭祀活動吸收大量負麵情緒,能量大幅增強,正與“Hei爺”進行高強度精神對峙。
■特殊事項記錄
?海灘之上,愚昧的村民受恐懼驅使,正在進行“海神祭祀”,試圖獻祭“解毒劑”的最後傳人。事件已滑向最壞方向。
?深海之下,林默已製定“業力聚變”計劃,試圖利用“鮫人淚”的失控能量,將整艘潛艇從物理與因果層麵徹底抹除。該計劃成功率低於0.1%,且宿主生還率為零。
?林默已獲取關鍵信物【貝殼項鏈】,並以此作為引爆“怨念核心”的鑰匙。
?阿四正在執行新的爆破指令,目標直指【生贄格納庫】,他對老板的真實計劃一無所知。
?“Hei爺”的行為邏輯出現微妙變化,似乎在等待林默完成最終布局,其動機依舊成謎。
■人員狀態
?林默:(零生還率計劃的總設計師)他正手持引爆地獄的鑰匙,從地獄深處向外狂奔。
?阿四:(從精密爆破手再次轉職為地獄之門開啟者)他正在勤勤懇懇地為老板的瘋狂計劃,安裝上最後一顆螺絲。
?黑貓(Hei爺):(頂級神仙打架的現場裁判兼控場者)它似乎已經看穿了一切,正在為最後的“演出”進行暖場。
?疍家女阿月:(被遺忘在角落的恐怖片觀眾)她發現對峙的雙方好像都暫時把她忘了,這讓她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佐田幸雄:(正在享受恐懼盛宴的亡靈艦長)他感覺自己快要贏了,但總覺得那隻貓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
?德叔與祭品女孩:(最後的希望與最初的絕望)一個在跟死神賽跑,一個在等待死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