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裏，是死寂的忙音。
    德叔那隻布滿老年斑、緊握著老人機的手，在劇烈地顫抖。
    無人接聽。
    最後的希望，被這冰冷的電子音無情地掐斷。
    他的心，隨著那艘沉沒在萬丈深淵下的鋼鐵亡魂，一同沉入了穀底。
    身後，海灘上人群的狂熱嘶吼，像追魂的魔音，拍打著他的後背。
    火把的光亮，已經將那片臨時祭台映照得如同白晝。
    被綁在礁石上的女孩，那絕望的、細若遊絲的哭泣聲，被海風撕扯得支離破碎。
    德叔的胸膛劇烈起伏，渾濁的眼球裏布滿了血絲。
    他知道，他沒有時間了。
    跟這些被恐懼奪走了理智的瘋子講道理，無異於對牛彈琴。
    他猛地轉身，不再回頭看那即將上演的人間慘劇，用盡了此生最後的力氣，向著村子深處那棟搖搖欲墜的吊腳樓狂奔而去。
    家。
    他要回家。
    去拿那本記錄了疍家數百年航海秘辛的《更路簿》。
    他要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他要將疍家最後的活路，從那群瘋子的手裏，搶回來！
    吊腳樓的木板，在他沉重的腳步下發出不堪重負的**。
    一股海鹽與木頭腐朽混合的味道撲麵而來。
    德叔像一頭衝入巢穴的老獸，無視了被撞翻的桌椅，徑直撲到床邊。
    他跪在地上，雙手顫抖著，摸索著床下那塊鬆動的地板。
    指甲因為用力而崩裂，滲出了血絲，他卻渾然不覺。
    “哢噠。”
    一聲輕響。
    地板被撬開，露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形木盒。
    德叔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木盒，仿佛捧著整個族群的命脈。
    解開層層包裹的油布，一個散發著陳年樟木香氣的黑漆木盒，展現在眼前。
    盒蓋打開。
    一本邊緣已經發黃、書頁上布滿水漬與黴斑的線裝古籍，靜靜地躺在裏麵。
    《更路部》。
    德叔的手，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虔誠，撫摸著那粗糙的封麵。
    他沒有時間去翻閱那些記錄著星辰軌跡與海流方向的航海圖。
    他用幹枯的手指，直接插進書頁的中間，熟練地找到了那處與眾不同的夾層。
    那是一張用某種獸皮硝製而成的薄片，上麵用朱砂，記載著一段與航海無關的、幾乎被歲月遺忘的秘辛。
    字跡是古老的疍家密文，扭曲的符號，更像是某種原始的圖騰。
    但對德叔而言，這些文字，早已刻進了他的血脈裏。
    他的嘴唇翕動著，幹澀的喉嚨裏，發出了沙啞的、夢囈般的聲音。
    “硨磲……”
    “取其心，研磨為粉……”
    “虎斑貝……”
    “炙烤七分，取其華……”
    希望。
    一絲微弱的光，在他的眼中重新亮起。
    他找到了！
    這就是八十年前，他的祖輩，為了對抗那些日本人釋放的“瘟疫”，研究出的解藥！
    隻要有它，一切都還有救！
    他的目光，貪婪地向下移動，落在了獸皮最下方，那一行用血色朱砂寫下的，醒目到刺眼的文字上。
    然後。
    德叔眼中剛剛燃起的光，瞬間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比死亡更深沉的絕望。
    那行字寫著。
    “然，此毒非凡物，乃怨念所化，需以活人血為引，方可化解。”
    活人血。
    這三個字，像三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德叔的視網膜上。
    他懂了。
    他徹底懂了。
    這根本不是一場簡單的中毒事件。
    那毒，是活的。
    它帶著怨恨，帶著詛咒。
    想要淨化它，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
    用鮮活的生命，去填補那被死亡撕開的缺口。
    德叔癱坐在地上，手中的《更路簿》滑落在地。
    他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悲痛欲絕的哀嚎。
    ***
    深海。
    伊號第四潛艇，第七號艙室外。
    林默正握著那串冰冷的貝殼項鏈，像一條離弦的箭，奮力向著潛艇外遊去。
    身後，是正在走向失控與毀滅的【生贄格納庫】。
    那數十具“人蛹”體表的屍蠟正在寸寸崩裂。
    艙室內，那股足以將方圓一公裏內所有物質瞬間湮滅的“業力聚變”，已經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
    【警告！‘生贄格納庫’能量徹底失控！】
    【‘業力結晶’正在發生連鎖反應！】
    【預計三十秒後，將發生‘業力聚變’！】
    【係統提示：根據因果律精算模型，宿主當前計劃生還率為零。】
    林默的潛水電腦屏幕，已經被刺目的紅色警告徹底覆蓋。
    他的大腦，卻在極度的危險中，保持著絕對的冷靜。
    生還率，零。
    這個數字，他早就預料到了。
    【當前陰德餘額：53190點。】
    這筆足以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業力貸，像一根無形的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
    如果這次死了，他不知道典當鋪會用什麽樣的方式，來清算這筆血債。
    或許，他會成為下一件“咒物”。
    被擺在某個陰暗的角落，等待下一個倒黴的買家。
    但現在，他沒空去想這些。
    他必須在聚變發生前，遊到足夠遠的安全距離。
    然後，親眼看著這座移動的罪惡祭壇，連同它承載的一切，從這個世界上，被徹底抹去。
    這才是最徹底的“怒海超度”。
    “阿四！”
    他通過通訊器，發出了最後的指令。
    “炸藥安裝得怎麽樣了？”
    “老板！”
    阿四的聲音，從電流的嘶嘶聲中傳來，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恐與喘息。
    “我……我快好了！最後一包！馬上就好！”
    此刻的阿四，正趴在第七號艙室那扇厚重的圓形艙門上，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最後一包C4炸藥，死死地按在艙門的轉輪鎖上。
    毒性海水，已經將他潛水服的外層，腐蝕出了一片片細密的白斑。
    一種火辣辣的刺痛感，透過潛水服，滲入他的皮膚。
    他不知道老板為什麽要讓他把所有炸藥，都集中到這個讓他頭皮發麻的地方。
    他隻知道，必須執行命令。
    “裝好之後，立刻向我這邊遊！用你最快的速度！”
    林默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明白！”
    阿四咬著牙，固定好炸藥，接上了引爆器。
    他看了一眼身後，那片因為“人蛹”失控而變得漆黑如墨的海水，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不敢停留，轉身就像一頭發了瘋的公牛，拚命地劃動手腳，向著林默探照燈光柱的方向遊去。
    就在這時。
    異變突生。
    林默的潛水電腦屏幕上，所有的紅色警告，瞬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綠色的、加急的係統提示。
    【緊急情報傳輸：‘疍民礁’業力事件解決方案已更新。】
    【檢測到關鍵因果節點‘解毒劑秘方’已被激活。】
    【配方已解鎖：硨磲粉 + 虎斑貝 + 活人血。】
    林默的身體，在深海中猛地一僵。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解毒劑？
    在這個時間點？
    他瞬間明白了。
    一定是海灘上發生了什麽。
    是那個叫德叔的老人？還是……
    他沒有時間去思考情報的來源。
    他的大腦，像一台超頻的計算機，在零點一秒內，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計劃。
    “業力聚變”計劃，確實可以摧毀潛艇。
    但那同樣會引發一場小規模的海底地震與海嘯。
    正如任務描述所說，會造成“更大的生態災難”。
    那不是淨化。
    那是同歸於盡。
    而現在，他有了一個更好的選擇。
    一個更精準，更徹底，也更符合“超度”這個詞的選擇。
    他猛地調出潛艇的完整結構圖。
    目光，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落在了那個標注著【ZyklonB備用倉庫】的區域。
    那裏，是毒氣的源頭。
    也是一切罪惡的核心。
    如果能用解毒劑，中和掉泄漏的毒氣。
    再利用手中的“怨念核心”——這串貝殼項鏈，去安撫【生贄格納庫】裏那些失控的靈魂。
    他或許，真的可以完成一次，完美的“怒海超度”。
    “阿四！”
    林默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計劃變更！”
    正在奮力逃命的阿四，聽到這句話，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老板……你又想幹什麽啊！”
    他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聽我指揮！”
    林默無視了他的崩潰。
    “把你剛剛安裝的炸藥，拆下來！”
    “什麽？”
    阿四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被這片毒海腐蝕掉了。
    “然後，把它安裝到新的位置！”
    林默的手指，在三維結構圖上飛速點動。
    一個新的坐標，被標記出來，發送到了阿四的潛水電腦上。
    【ZyklonB備用倉庫】。
    那扇被標注為最高危險等級的，雙層密封艙門。
    “老板……那裏是毒氣倉庫！炸開它，我們都會瞬間死在這裏！”
    阿四發出了絕望的嘶吼。
    “我們沒有時間了！”
    林默的聲音，冷得像深海的寒冰。
    “我需要你，用消防斧，在炸開的缺口上，再劈開一個通道！”
    “執行命令！”
    阿四沉默了。
    他看著那個血紅色的坐標。
    他知道，老板瘋了。
    但他別無選擇。
    他隻能選擇，陪著這個男人，一起瘋下去。
    “……是，老板。”
    阿四轉過身，拖著沉重的炸藥，遊向了那個代表著死亡的倉庫。
    ***
    椰風酒店，總統套房。
    被扭曲的精神空間裏，對峙仍在繼續。
    “佐田幸雄”的臉上，掛著勝利者般的獰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海灘上，那場由恐懼與愚昧點燃的祭祀，正在為他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
    他的靈體，正在變得前所未有的凝實。
    “你的身體，你的靈魂，都將成為我重臨世間的祭品！”
    他伸出手，再次逼近牆角的阿月。
    然而。
    蹲在沙發扶手上的黑貓，隻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它那雙純金色的瞳孔裏，倒映著“佐田幸雄”狂喜的臉。
    那眼神，沒有恐懼，沒有退縮。
    隻有一絲……憐憫。
    仿佛在看一個，即將被命運碾碎的，可憐蟲。
    突然。
    黑貓站了起來。
    它全身的黑色毛發，無風自動，根根倒豎而起。
    滋啦——
    細微的、藍色的電弧，在它的毛發間跳躍，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靜電屏障。
    它不再看“佐田幸雄”。
    它轉過頭，金色的瞳孔，穿透了酒店的牆壁，穿透了扭曲的空間，望向了深海。
    它在等待。
    它在守護。
    它在為那個即將用自己的血，去執行審判的男人，清掃最後的障礙。
    “佐田幸雄”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他從那隻貓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令他靈魂戰栗的、無法理解的力量。
    那不是亡靈的力量。
    也不是人類的力量。
    那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純粹，淩駕於生死之上的……法則。
    ***
    深海。
    【ZyklonB備用倉庫】外。
    林默已經抵達。
    他看著眼前這扇厚重的、布滿了鏽跡的密封艙門。
    他知道，門後，就是地獄。
    他沒有絲毫猶豫。
    他從潛水服的工具袋裏，抽出了一把鋒利的、閃著寒光的軍用匕首。
    然後，他抬起了自己的左臂。
    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裏，是動脈。
    他需要血。
    大量的，鮮活的，帶著人類生命氣息的血。
    作為“解毒劑”的引子。
    也作為，這場遲到了八十年審判的……祭品。
    他握緊了匕首。
    鋒利的刀刃，對準了自己的手腕。
    他要用自己的血，衝刷這片罪惡之海。
    他要用自己的命，去換一個，讓所有亡魂得以安息的，結局。
    就在他即將割開動脈的瞬間。
    阿四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那個男人，拖著最後一包炸藥，像一頭傷痕累累的困獸，終於抵達了指定位置。
    他的潛水麵罩下，是一雙布滿血絲，卻異常堅定的眼睛。
    他的手裏，還提著一把，從潛艇外部工具箱裏找到的，巨大的消防斧。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深海中交匯。
    沒有言語。
    隻有一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絕。
    林默不再猶豫。
    他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劃向了自己的手腕。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15000點。（用於購買‘怒海超度’任務關鍵道具‘伊號第四潛艇完整結構圖’。）
    當前餘額：53190點。（係統溫馨提示：宿主即將進行高危自殘行為，該行為可能導致典當鋪資產流失。若宿主不幸身亡，本係統將啟動最高級別資產追討程序，包括但不限於靈魂拍賣、因果鏈抵押等。請宿主三思而後行，爭取活著回來還債。）
    ■當品狀態
    【731部隊南海支部實驗記錄】：關聯事件出現重大轉折。關鍵道具【解毒劑秘方】已出現，事件解決方案已更新。
    【怨念海蛭（實驗體M係列）】：精神主體【佐田幸雄】因海灘祭祀活動能量增強，但其對深海核心區域的掌控力正在被林默的瘋狂計劃所動搖。
    ■特殊事項記錄
    ?海灘之上，“海神祭祀”仍在繼續，關鍵人物“解毒劑傳人”危在旦夕。德叔已找到【解毒劑秘方】，但其核心條件“活人血”使事態陷入僵局。
    ?深海之下，林默放棄“業力聚變”計劃，轉而采用更加精準、但風險更高的“獻血淨化”方案。該方案要求宿主在毒氣核心區域，以自身鮮血為引，激活解毒劑。
    ?林默已準備割腕放血，衝入毒氣艙。宿主生還率已從零，微調至0.01%。
    ?阿四已抵達指定位置，準備對毒氣倉庫進行爆破，並將在爆破後用消防斧開辟通道。他對老板的獻血計劃一無所知，隻知道這是九死一生的任務。
    ?“Hei爺”已進入戰鬥姿態，其毛發豎立形成靜電屏障，似乎在隔絕外界對林默的幹擾，並保護關鍵人物阿月。其行為模式首次出現“主動護衛”傾向。
    ■人員狀態
    ?林默：（從總設計師轉職為獻血誌願者）他正準備用自己的動脈，來證明什麽叫“以慈悲之心，超度無盡魂”。
    ?阿四：（從地獄之門開啟者轉職為拆遷隊隊長）他拿著消防斧，準備為老板的自殺式襲擊，劈開最後一道障礙。
    ?黑貓（Hei爺）：（從現場裁判升級為金牌保鏢）它用行動表示：我的人，我罩著。你們這些妖魔鬼怪，誰也別想動他。
    ?疍家女阿月：（被遺忘的VIP觀眾變成了被保護對象）她發現那隻可怕的貓，好像突然變成了自己的守護神。
    ?佐田幸雄：（優勢很大的亡靈艦長）他感覺自己優勢很大，但他不明白為什麽對麵的輔助突然開大了。
    ?德叔與祭品女孩：（最後的希望與最初的絕望）一個手握答案卻無法破局，一個在等待死亡與奇跡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