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酒店遺物
字數:8840 加入書籤
血色墨跡在泛黃的信紙末尾扭曲,如同無數隻掙紮的觸手,將“我等已成鬼神,願來世為南海珊瑚。”這幾個字,刻畫得猙獰而又帶著詭異的解脫。那字跡,每一筆都像是佐田幸雄用盡了最後一絲怨念,將他所有的罪孽與扭曲的希冀,凝固在了這方寸之間。警員的手指,微微顫抖。這不是他第一次接觸離奇的案件,但如此深邃而古老的邪惡,卻是他職業生涯的首次。
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焦糊味,那是佐田幸雄靈體徹底潰散後,留下的無形印記。空氣中原本那股令人作嘔的鐵鏽與海水腥臭味,此刻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高級香氛與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清爽。這反差,讓現場的警員們感到一陣生理上的不適。他們緊繃的神經,在這怪異的寂靜中,反而更加難以放鬆。
一名經驗豐富的警員,目光銳利,他戴著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從壁爐暗格裏取出那個看起來有些年代感的皮箱。皮箱表麵刻著一個模糊的日本軍徽,飽經歲月的侵蝕,軍徽的線條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卻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殘餘的,令人心悸的壓抑。他屏住呼吸,動作謹慎。
皮箱被緩慢地打開,一股黴變與紙張的陳舊氣息撲麵而來。裏麵躺著幾件舊式的日本軍服碎片,布料腐朽,一碰就化為粉末。一把鏽跡斑斑的武士短刀,刀柄纏繞著粗糙的麻繩,刀刃被歲月打磨得失去了光澤,冰冷地躺在那裏,像一件沉默的凶器。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疊用油布包裹的信件,被一層厚厚的油蠟保護著,奇跡般地保存了下來。
信紙已經泛黃,墨跡卻依舊清晰。警員隨意拿起一封,展開。信件的落款,是一個日本人的名字:佐田幸雄。
信件是寫給家人的,字裏行間,充滿了對故鄉的思念。
“母親,南方的海風帶來了思念,故鄉的櫻花,是否已盛開?”
“吾妻,請勿掛念,此行,吾當為天皇盡忠。”
每一個字符,都承載著一個普通士兵在戰爭洪流中的無奈與掙紮。它們是佐田幸雄作為“人”的最後掙紮,是對故土親人深沉的牽掛。然而,在信件的最末尾,一行扭曲的、用血色墨水寫下的字跡,吸引了警員的全部注意。
那一行字,筆跡瘋癲,字裏行間充滿了怨恨與絕望,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解脫。
“我等已成鬼神,願來世為南海珊瑚。”
警員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鬼神?珊瑚?
這短短幾個字,像是某種咒語,將深海之下那艘潛艇中曾發生的一切,與眼前的離奇事件,連接成了一個駭人的整體。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仿佛那散去的怨念,仍舊盤旋在這間房間裏,等待著下一個宿主。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床邊,那個名叫阿武的男孩剛剛被救援隊帶走的方向。阿武的皮膚上,青黑色的魚鱗已經盡數褪去,詛咒被解除。這個事實,讓官方的調查人員感到巨大的困惑。一切都顯得那麽匪夷所思,超出了他們對世界的認知。
酒店外,警笛聲此起彼伏,刺破了逐漸恢複平靜的夜色。海灘上的“海神祭祀”鬧劇,已在一片混亂中平息。德叔的聲音,帶著撕裂的沙啞,將疍家八十年來的謊言,徹底揭開了。
他看到了。
那些村民臉上,從茫然到震驚,從震驚到極度的憤怒與恐慌的轉變。他們被愚弄了八十年。
德叔跪倒在地,雙手緊緊地攥著那張記載著“活人血為引”的獸皮,感受著來自族人如刀子般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叛徒,成為了整個族群的罪人。可他心中的一塊巨石,卻也轟然落下。真相,終於被揭示。他看向遠處,茫茫的夜色下,海麵恢複了平靜,像一塊無風的黑絲絨。毒潮,消失了。
這一切,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他不知道。
但他胸腔裏,那股混雜著解脫與悲痛的情緒,卻濃鬱得幾乎要將他窒息。
此刻,深海之下,林默的生命力,如同風中殘燭,在硨磲珠的緩慢滋養下,有了一絲微弱的回溫。他腕上的傷口,以一種緩慢而堅韌的姿態,繼續著愈合。那道陰德餘額的猩紅數字,仍然像一道詛咒,清晰地銘刻在他潛水電腦熄滅的屏幕上——【當前陰德餘額:53190點。】
這筆巨額的業力債務,如同一把無形的絞索,依然懸在他的脖頸之上,時刻警示著他。即使他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甚至是被強行從死神手中拉回,他也依然被典當鋪的規則,牢牢地鎖住。他現在,隻是一個高價值的搶救對象。
阿四,這個曾被絕望徹底吞噬的男人,此刻正緊緊地抱住林默的身體。他感受著林默身體上那微弱的回溫,感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生命脈動。
他的眼眶,早已被淚水和海水模糊。
“老板……老板,堅持住!”阿四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充滿了無盡的希望。
通訊器裏,微弱而斷續的救援信號,終於傳了過來。這是他持續不斷、聲嘶力竭呼叫的結果。那是外界,終於捕捉到了這片超自然海域的異動。
他看到遠處,兩道強光正逐漸靠近。那是專業的救援潛水艇,帶著破開深海黑暗的力量,向他們駛來。
阿四的淚水瞬間決堤。他緊緊地抱著林默,生怕他會再次消失在眼前。
“老板,救援來了!我們回家!”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黑貓,它優雅地落在林默身邊。金色的瞳孔,瞥了一眼阿四,又看了一眼那顆懸浮在林默身側,散發著聖潔光芒的硨磲珠。它輕輕地,用自己的額頭,觸碰了一下林默冰冷的額頭。
一絲不易察覺的、純粹的生命能量,從黑貓的身體裏,緩緩地,渡入了林默的體內。這股能量,並不強大,卻異常精純。它就像是為即將幹涸的生命之火,添上了一小撮最寶貴的燃料。它做完這一切,便重新懸浮起來,如同一個完成了自己使命的觀察者,繼續著它那超然的審視。
救援行動,在深海之下,展開了。
專業的潛水員們,帶著先進的設備,小心翼翼地靠近。當他們看到阿四抱著一個全身赤裸、遍布傷痕的男人,漂浮在聖潔白光中的景象時,他們的臉上,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震驚。他們無法理解這裏發生的一切,但職業的素養讓他們立刻行動起來。
林默被抬上救援潛水艇時,他的身體,依舊蒼白得像一塊被深海衝刷多年的礁石。但那腕上的傷口,已經奇跡般地,幾乎愈合,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粉色疤痕。
他的呼吸,雖然微弱,卻穩定下來。那顆硨磲珠,被Hei爺妥善地放在了他的胸口,散發著柔和的光暈,持續滋養著他。
阿四緊隨其後,他的身體雖然疲憊不堪,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但他緊繃的神經,終於在這一刻鬆弛下來。他看著被固定在擔架上的林默,眼中再也抑製不住淚水。
“老板……活下來了。”他在心底嘶吼,一股巨大的慶幸與敬畏,席卷了他全身。
救援潛水艇緩緩上浮,刺破黑暗,向著海麵而去。深海,重新歸於一片寧靜。隻剩下那些瑩綠色的海草,在潔白的珍珠點綴下,繼續搖曳。
數日後,三濟典當鋪。
店鋪內,一股熟悉的沉靜,混合著檀香與舊物特有的氣息,彌漫開來。陽光透過木質窗欞,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林默坐在櫃台後,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他身上的細密傷痕,已消退大半,隻剩下皮膚上隱約的印記,訴說著那場驚心動魄的經曆。他的左腕,那道曾深可見骨的傷口,如今隻剩下一條淡淡的紅痕,如同新生的皮膚,幾乎與周圍無異。
他指尖輕觸手腕。那種曾被徹底剝離感官的虛無,以及被巨額陰德負債壓垮的窒息感,偶爾仍會在他腦海中閃現。
【當前陰德餘額:53190點。】
這個數字,像一道永不磨滅的烙印,刻在他的潛水電腦屏幕上,也刻在他的靈魂深處。這是他為了強行幹預滅世級事件,為了扭轉既定因果,所付出的巨大代價。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生生地從鬼門關前掙紮回來。但這份負債,依然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他需要陰德點,大量的陰德點。典當鋪的規則,如同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林默的目光,落在櫃台旁,一隻黑貓正趴在那裏,眯著純金色的瞳孔,優雅地舔舐著爪子。是Hei爺。它的出現,它的介入,甚至它口中吐出的那顆硨磲珠,都讓他得以死裏逃生。對於這隻神秘的貓,林默心中充滿了疑惑與……某種奇異的依賴。
他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那顆硨磲珠。
這顆珠子,通體純白,溫潤如玉,表麵泛著貝殼特有的細膩紋理。它比尋常的珍珠大上數倍,拿在手中,能夠感受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溫熱,以及一絲奇特的血腥甜味,那是它在深海中吸取了他的生命能量,又被Hei爺轉化而成的證明。這顆珠子,現在是維係他生命的核心。
“Hei爺。”林默輕聲呼喚。
黑貓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卻沒有抬眼,仿佛對他手中的珠子毫不在意。
林默深吸一口氣。他的小目標,現在變得無比清晰。他要盡快賺取陰德點,還清這筆巨額的負債。他不想成為典當鋪的當品,更不想成為那些被規則束縛的遊魂。而要賺取陰德點,就需要更多的當品,更複雜的任務。
他摩挲著手中的硨磲珠。
這珠子,現在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同時,它也是此次任務最重要的“副產品”。他想起深海中,那些由“鮫人淚”蛻變而來的純淨珍珠,以及那片生機勃勃的熒光海草。這片海域,被他用自己的命,徹底淨化了。
林默的目光,落在店鋪入口處。那裏的門簾,已經被海風吹拂得有些破舊。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想法。
他將硨磲珠放在櫃台上,然後起身,走向店鋪後方的庫房。阿四,那個忠誠的夥計,此刻正趴在庫房裏,發出震天的鼾聲。他這些天,一直在林默的病床前守著,幾乎寸步不離。
林默從庫房裏找出一條細韌的絲線,以及一些小巧的,散發著微光的透明珠子。這些珠子,是他從那艘伊號第四潛艇裏帶出來的,是那些被淨化的“鮫人淚”所化的純淨珍珠中,挑選出的品相最好的數十顆。他決定,要將它們串成一串。
回到櫃台前,林默坐了下來。他將絲線穿過硨磲珠的孔洞。硨磲珠被串在最中央,散發著核心的柔和光芒。隨後,他一顆顆地將那些小巧的純淨珍珠,小心翼翼地串上去,圍繞著硨磲珠,形成一個美麗的弧度。珍珠在絲線上滑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他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每一顆珍珠,都曾承載著一個疍民的怨恨與痛苦,如今卻被淨化,被賦予了新生。他將這些珍珠,串成了典當鋪的門簾。當它們被掛在門框上時,海風從敞開的門口吹入,輕柔地拂過珠串。
門簾上的硨磲珠和純淨珍珠,隨著風的律動,發出清脆而和諧的碰撞聲。那聲音,帶著海風的鹹味,帶著陽光的暖意,竟然如同深海之下,那些疍民亡魂吟唱的漁歌。
“月光光,照船帆……”
“南海歸航,魂歸故鄉……”
那歌謠,仿佛沒有聲音,卻在林默的腦海中,在典當鋪的每一個角落,幽幽地回蕩。它撫慰著他的心,也提醒著他。這是一場救贖,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Hei爺,趴在櫃台上,原本半眯的純金色瞳孔,此刻卻猛地睜開。它的目光,從林默的臉龐,移向了那串剛剛掛好的珍珠門簾。
它的眼神,不再是高冷的淡漠,而是一種專注的,帶著探究的凝視。
海風拂過,門簾上的珍珠輕柔碰撞。漁歌聲,在風中回蕩。
黑貓猛地從櫃台上一躍而起,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黑色的殘影。它的動作,快得驚人。它伸出鋒利的爪子,精準無誤地,朝著門簾中央的那顆硨磲珠,猛地抓去。
撕拉——
一聲輕微卻又刺耳的撕裂聲,在寂靜的典當鋪裏驟然響起。絲線應聲而斷。
珍珠,瞬間散落一地。
而那顆被Hei爺重點攻擊的硨磲珠,在黑貓利爪的鋒利切割下,竟然,從中裂開。
林默的呼吸,瞬間屏住。
他愣住了。
在他震驚的目光中,硨磲珠裂開的縫隙中,一道微弱的,銀白色的光芒,閃爍而出。那光芒包裹著的,赫然是一個微型膠卷。它小巧,精致,卻又充滿了某種,無法言喻的神秘氣息。
黑貓的爪子,輕輕撥動著那顆裂開的硨磲珠,露出裏麵那個微小的、散發著幽光的膠卷。
它的金色的瞳孔,此刻,仿佛燃燒著兩團幽深火焰。
那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林默的臉上。
阿四的鼾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醒,猛地從庫房裏坐了起來,迷茫地看向店鋪中央。
隻看到,滿地的珍珠,以及,林默臉上那錯愕而又複雜的神色。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15000點。(用於購買‘怒海超度’任務關鍵道具‘伊號第四潛艇完整結構圖’。)】
【當前餘額:53190點。(係統提示:鑒於宿主以自毀方式完成任務,其行為對典當鋪核心資產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潛在損失,但同時也帶來了超預期的因果收益。經本係統綜合評估,決定暫緩對宿主的靈魂清算程序,並將其信用評級從【劇毒有害物質】臨時上調至【待回收可利用資源】。後續評級將根據宿主身體的最終搶救結果而定。)】
【■當品狀態】
【731部隊南海支部實驗記錄】:關聯事件【怒海超度】已完成。核心罪惡實體【伊號第四潛艇】已被淨化。其內部所有怨念靈體,均已獲得超度或解脫。事件等級已從【滅世級】下調至【已歸檔】。
【怨念海蛭(實驗體M係列)】:精神主體【佐田幸雄】因其力量根源被徹底摧毀,靈體已瀕臨潰散,威脅解除。其寄宿體【阿武】身上的詛咒已被解除。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以自身鮮血為引,成功淨化【ZyklonB】毒氣核心,並引發“亡魂謝罪”與“南海歸航”兩大因果律事件,徹底根除了“疍民礁”的罪惡源頭。任務完成度100%。
?海灘之上,“海神祭祀”鬧劇已平息。疍家老漁民德叔,已向村民揭露當年疍民為自保,故意讓日軍誤服“解毒劑”使其變為毒氣載體的真相。村民陷入震驚與動蕩。
?關鍵信物【貝殼項鏈】已完成其使命,化為光塵消散。
?關鍵道具【解毒劑秘方】已成功激活,其衍生的淨化能量,解除了“終端”阿武身上的詛咒。
?深海淨化完成後的遺留物——純淨珍珠,已在林默殘存的生命能量與海草的孕育下發生異變,引來了法則守護者黑貓。
?黑貓(Hei爺)已吞噬並轉化部分珍珠,吐出純淨硨磲珠,此珠蘊含強大的生命能量,疑似為林默的生機所在。Hei爺已向林默渡入一絲生命能量,維持其生命。
?警方在佐田幸雄曾居住的酒店房間,發現其遺留的皮箱,內含其未寄出的家書,其中內容揭示了部分事件真相與亡魂的最終心願。
?林默已成功從深海救援並返回典當鋪,身體狀態逐漸恢複。
【■人員狀態】
?林默:(從聖人遺體降級為高價值搶救對象)他成功地用負五萬多的陰德,撬動了一場滅世級的災難,並奇跡般地完成了超度。目前已脫離生命危險,在硨磲珠與Hei爺的滋養下緩慢恢複。他清醒後立刻著手恢複典當鋪的運作,並著手處理深海任務遺留物。
?阿四:(從奇跡見證者轉職為戰地急救員)他忠心耿耿地守候在林默身邊,直到林默脫離危險。此刻他雖然疲憊,但對林默的敬畏與擔憂已交織成堅定不移的追隨,正忙碌於典當鋪的雜務。
?黑貓(Hei爺):(從法則守護者回歸高冷觀察員,後轉為生命轉化者)它在林默恢複期間提供了關鍵幫助。此刻它看似慵懶,實則對硨磲珠與林默的狀況保持高度關注,其行動似乎預示著新的線索。
?疍家女阿月:(從神跡觀眾轉為新生者)她已將弟弟送醫,並滿懷感激與敬畏,期待著關於事件的後續進展。
?佐田幸雄:(從風中殘燭徹底熄滅)他的怨念靈體已徹底化為虛無。其遺物已被發現,部分真相浮出水麵。
?德叔與祭品女孩:(真相的揭露者與黎明的幸存者)他們安全了。德叔承受著族人的敵意,卻感到一絲解脫。海灘上的村民們,在混亂與憤怒中,仍需時間來消化這驚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