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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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爾雅忙碌著鏡子的製造中,時間來到了年底。
入冬後雪下的一場比一場大,衛辭每天淩晨兩點就要從被窩裏爬起來去上朝,那感覺別提多酸爽。
古代官員上值考核嚴格,每月請假超過兩次以上,或者遲到兩次以上就要打板子。
文人最看重名聲風範,要是真當眾被人打板子,羞也要羞死了
因此朝中那些年齡大,體力逐漸不支的官員,為了避免晚節不保,開始紛紛上奏告老還鄉。
衛辭萬萬沒想到,何琇瑩的祖父趕了一波熱潮,也上奏致仕。
金鑾殿內蟠龍柱映著晨光,何掌院跪地時玉笏上的螭紋硌得掌心發麻。
“何卿已掌翰林院二十載,”
昌泰帝的聲音十分威嚴,
“朕聽聞你近日批改庶吉士考卷,仍能一目十行?”
何掌院額頭觸到冰涼的金磚:
“老臣目力漸衰,前日竟將"螭吻"誤作"螭蟲",惹得門生竊笑。”
他故意放緩語氣,讓話音裏泛起微顫,
“且老臣近日總是思念故鄉,有生之年還想再回一趟祖宅。
老妻臨終前也總念叨著要葬在梅樹下…”
殿內寂靜如潭,何掌院數著殿外漏壺滴水聲。
第十一聲時,龍紋黃緞簾幕嘩啦輕響。
“朕準了,著工部修繕何家祖宅,禮部按太傅例賜金千兩,並按一品例賜宴。”
直到昌泰帝允了何祖父致仕,衛辭還有些沒回過神。
何祖父身體一向硬朗,衛辭一直以為他至少還能再幹五年,卻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出致仕。
下了早朝後,昌泰帝特意留了何祖父說話,以顯示君王對臣子的體恤。
衛辭本想詢問何祖父的想法,眼下卻是不能了。
等到刑部衙門散值後回家後,他將何祖父在朝堂上祈休一事告知了何琇瑩。
何琇瑩聽到祖父致仕十分驚訝,當即就命下人套馬車急著要回一趟娘家。
衛辭連忙攔住了她,眼瞧著天色都暗了,哪有出嫁女這個時候回家的。
且何祖父此次上奏致仕十分突然,昌泰帝的回應也很微妙。
他竟直接允了,一般像何祖父這樣的老臣祈休,君王為了顯示對賢才的看重,第一次都會駁回。
接著臣子會再次上奏,君王再次駁回。
如此反複拉扯幾次,次數越多,也表示君王對臣子的看重。
可這次昌泰帝基本上沒有挽留,可以說迅速便同意了。
但同意後卻又厚賞了何祖父,並讓禮部修繕何家祖宅,這可是大大的榮幸。
如此矛盾的做法真是讓衛辭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總覺得這裏麵有什麽貓膩他沒看出來,且他心中還有了一個很不妙的猜想。
這幾個月皇上一直在清理溫黨的才殘餘勢力。
衛辭擔憂何祖父別是行差踏錯,跟溫黨的人有了交集。
所以衛辭內心其實比何琇瑩更迫切想要見到何祖父,向他打聽些情況。
接下來的事情的發展更加讓人看不清是情況。
何家閉門謝客了,就連何琇瑩去求見何祖父,何祖父也沒有見她。
隻派人傳出話來,讓衛辭把心放在肚子裏,此事已經過去。
這言語不清的話讓衛辭更加相信,何祖父定是跟溫黨一派的人有過聯係。
隻不過他並不是溫黨一派的人,隻是跟溫黨的核心人物有過交集或交易。
昌泰帝對此事心知肚明,他知道何掌院並不是溫黨的人。
可秉著寧殺錯勿放過的心態,昌泰帝不會再讓何祖父坐在翰林院掌院學士這個位置。
翰林院乃是天子的秘書處,這裏的人必須要百分百忠誠於皇上。
何祖父本就不是昌泰帝的心腹,若是行為再有個不檢點,昌泰帝絕不會容他。
何掌院也知道自己觸怒了皇上,因此立刻上書致仕,隻求留下最後一絲體麵。
這個體麵昌泰帝給了,但又沒完全給。
這說明昌泰帝是不滿他的某些行為舉止,卻也知道他沒做什麽出格的事。
想清楚這些衛辭覺得這樣也不錯,在官場上本來就有某些不可言說的潛規則。
比如一般情況下,兒子的官職是不會高於父親的。
若是兒子天縱之資,升官速度奇快,那在兒子的官職超過自己之前,父親一般都會上書致仕。
何祖父的掌院學士之位本就地位超然,是有機會入閣的。
若是先帝再多活幾年,何祖父說不定也有機會被人叫一聲“閣老”。
衛辭本就曾有一個師祖是閣老,若是在多一個祖父是閣老。
將來他的入閣之路,可能必不會太順利。
現在何祖父沒有走到那最後一步,以後衛辭的入閣之路也好走點。
衛辭心中雖然轉過了各種想法,可到底沒有證據,畢竟他連何祖父麵都沒見過。
同時衛辭也很擔心,若是昌泰帝內心對何祖父不滿會不會牽連他。
就在衛辭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探知皇上對自己的態度時。
爾雅終於將要獻給昌泰帝的水銀鏡做了出來。
衛辭得到消息又驚又喜,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遞枕頭。
有了這六麵銅鏡,他不就有了合理的借口去見皇上了。
爾雅將包裝的美輪美奐的六麵鏡子送到衛辭麵前。
這一次製作出來的水銀鏡比衛辭送給何琇瑩的那一塊大了許多。
嵌石鑲玉美的不得了,一看就貴,衛辭對此滿意極了,高興道:
“娘,你真是太厲害了,兒子這次可就指望你這些鏡子了。”
爾雅見自己能幫到兒子也很高興,兩人興奮的說了好一會話。
接著,衛辭找了個合適的時間,帶著六麵鏡子進宮了。
隆冬時節,整個京城銀裝素裹。
白雪覆蓋了宮殿的飛簷翹角,也為這肅穆的皇城增添了幾分靜謐。
奉天殿內,鎏金獸爐中龍腦香嫋嫋升騰,暖意融融。
衛辭跪在禦案之下,讓人一一奉上六個描金檀木匣。
匣內六塊水銀鏡在金絲絨襯布的襯托下,泛著冷冽而神秘的光澤。
思及這六麵鏡子是母親的心血之作,衛辭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加沉穩:
“陛下,臣母感念皇恩浩蕩,特命臣獻上自家煉製的水銀鏡,還望陛下笑納。”
昌泰帝見狀有些意外,他微微挑眉,沒想到衛訟之也會給自己的送禮了。
隻是他送的居然是鏡子,他倒要看看衛訟之送的鏡子到底有什麽稀奇。
示意太監將木匣呈上,太監輕輕打開木匣。
刹那間,一抹冷光閃過,當昌泰帝看清匣中物件時,目光瞬間被牢牢吸引。
不同於尋常銅鏡那模糊如隔霧靄的映照。
眼前這麵鏡子,竟能將人照得纖毫畢現。
昌泰帝下意識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龐,鏡中他眉間的紋路、鬢角新添的白發,甚至睫毛的顫動都清晰可見。
“這是何物?”
昌泰帝聲音中帶著難掩的驚訝,目光卻未從鏡中移開。
衛辭叩首:
“回陛下,此乃臣母所製的水銀鏡。煉製之法極為特殊,需耗費諸多心力,曆時三四月方得這六麵。”
昌泰帝將鏡子拿起,對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轉動。
鏡麵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照亮了他眼底迸發的驚異。
他細細端詳著鏡子邊緣精美的雕花,又伸手撫摸那平滑如冰麵的鏡麵,嘖嘖稱奇:
“朕登基以來,見過的奇珍異寶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清晰的鏡子。
以往的銅鏡,照人總是朦朧,哪比得上這鏡子分毫!”
說罷昌泰帝忽然抬眼,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盯著衛辭:
“隻是你妻子的祖父何老學士剛致仕不久。
你今日究竟是來獻寶,還是想探聽朕的心意!”
衛辭聞言心中猛地一緊,額頭瞬間冒出幾滴冷汗重重地磕在殿內的金磚上。
衛辭迅速在心中想好說辭,再開口時,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
“陛下明鑒!臣母隻是感念陛下對微臣的隆恩,覺得無以為報,這才想盡己所能獻上最珍貴寶物。
至於祖父致仕,微臣知道是因年事已高,力不從心。
微臣對陛下的忠誠日月可鑒!”
昌泰帝盯著衛辭滿臉驚慌,還有些不明所以的模樣,沉默片刻,忽而輕笑出聲:
“起來罷,你的忠心朕自然是知道的。
何老學士在任時,兢兢業業,朕也心中有數。
他致仕朕雖不舍,卻也沒有強留,對於忠貞之臣,朕永遠不會虧待。”
衛辭聞言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這才緩緩起身,後背卻早已被冷汗浸透。
昌泰帝又將目光投向木匣中的水銀鏡,神色愈發滿意:
“這鏡子當真是個稀罕物,朕留下一塊自用,每日晨起梳妝便可用它。”
說著,他招來太監總管,又吩咐道:
“取一塊送去慈寧宮,朕想著太後娘娘平日裏照鏡子不便。
這麽新奇的水銀鏡想來太後他老人家也會喜歡。
再挑個最精巧的匣子,送皇後娘娘一麵,就說是朕的心意。”
太監總管領命而去。昌泰帝看著木匣中剩下的三麵鏡子,眼中閃過一絲珍視:
“餘下這三麵,封存內庫。未經朕允,誰也不許動。
往後若有需要賞賜大臣或外國使臣,倒是可用得上。”
衛辭見皇上對鏡子如此喜愛,心中的大石稍稍落下。
他壯著膽子說道:
“陛下,臣母曾言,這水銀鏡若能在民間推廣,不僅能讓百姓也用上清晰的鏡子,還可增加朝廷賦稅。”
昌泰帝聞言,饒有興致地看向衛辭:
“哦?你母親倒是有幾分商業頭腦。
不過,如此精妙之物,若流入民間,怕是要引起一番轟動。”
說罷昌泰帝又想起什麽,開口道:
“告訴你母親,明日朕要召她入宮,討教這鏡子的煉製妙法。
她一介女流,竟能琢磨出這般神奇的物件,朕倒要見見是怎樣的奇女子。”
衛辭聞聽此言心中既憂又喜,皇上要見母親,這無疑是個天大的時機。
若是母親在禦前應對得宜,那自然再好不過,
可若是表現的不好…
不過衛辭信任自己的母親,他相信以母親的能力,定能讓昌泰帝欣賞不已。
他再次叩首謝恩:
“臣定將陛下旨意如實轉達!衛家上下必當肝腦塗地,報答陛下隆恩!”
從宮中出來,衛辭心中竟有些輕鬆,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寒風中,他卻感受不到絲毫寒意,滿心滿眼都是衛家未來的希望。
而此時的豐天殿內,昌泰帝正對著新得的水銀鏡,細細打量著自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麵小小的鏡子,不僅照亮了他的麵容,也在不經意間讓衛辭的官途更加順當。
從宮中回家後,衛辭第一時間把皇上要召見的事告訴了母親。
爾雅聞言十分驚訝,沒想到皇上竟要見自己。
一時間她緊張極了,皇上作為這個時代的最高統治者,手握生殺大權。
一想到自己要去見皇上,爾雅實在沒辦法不緊張:
“皇上怎麽會要見我?”
爾雅是真的想不通,不過一麵鏡子怎就讓日理萬機的皇上想要抽空見她?
衛辭看母親有些激動,連忙安慰她:
“娘,皇上隻是對水銀鏡很滿意,所以想看看是什麽樣的人把水銀鏡做出來的。
你明日在皇上麵前隻需應答得體,皇上不會為難你的。
屆時連你的誥命說不得都要動上一動。”
爾雅沒有衛辭這麽樂觀,她才不敢想的這麽好。
她心中控製不往壞的一麵想,若是她應對不得體,那下場豈不是很慘?
“兒子,你覺得皇上明日會問娘什麽?”
爾雅下意識想要衛辭給她押題。
衛辭起身把緊張不已的母親按到椅子上坐下,無奈道:
“娘,陛下他不是老虎,也不會吃人,兒子看的出來,他應該隻是好奇水銀鏡是如何製作出來的
更好奇能造出這鏡子的人到底是何等風采。
所以你不能緊張,拿出你的風采來,讓陛下好好看看,誰說女子不如男。”
衛辭話音剛落,就引得爾雅“噗嗤”一笑,心中的緊張瞬間散了許多:
“你就貧嘴吧,娘都這麽緊張了,你還開得出玩笑來。”
衛辭看母親沒有那麽緊張了,這才慢慢跟爾雅分析昌泰帝的性子,也教她明日該如何跟昌泰帝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