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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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盆裏的熱水騰起白霧,爾雅盯著鏡中那張緊張的有些蒼白的臉,指尖捏著的黛筆都有些穩不下來。
衛嶽看她緊張,伸手接過她的黛筆,然後親自上手給她畫眉。
一邊畫他還一邊柔聲安撫爾雅:
“沒事,皇上也不會吃人,到時候他問什麽咱答什麽就是,等你從宮裏回來了我給你做佛跳牆。”
爾雅也想不緊張,可那是一個不高興就會殺人的皇帝啊。
不知是不是前世電視劇給她的刻板印象。
她總忍不住把對方想象成喜怒不定,性格暴躁的暴君,一個不高興就會殺人的暴君。
且爾雅是真沒想到,不過是一麵鏡子而已,日理萬機的皇上竟會因此特意召見她。
早就裁好還沒穿過的翟衣鋪在床上,金線繡的雲紋在燭光下刺得人眼花。
衛嶽給爾雅畫好眉,爾雅自己上了淡妝,臉色好看些,衛嶽拿起翟衣幫她穿上。
雖是昌泰帝主動要見的爾雅,但等他抽出功夫召見爾雅至少也要下午了。
在此之前爾雅還要先進宮跟宮裏的禮儀嬤嬤,加急學習麵見皇上要如何行禮,如何答話。
收拾妥當爾雅上馬車進宮時,天還沒亮。
衛辭早就去上朝了,爾雅隻能暫時單打獨鬥。
等馬車晃晃悠悠到宮門口時,早有嬤嬤在門口等她。
正是皇後娘娘派來的人手,爾雅跟著嬤嬤先去後宮拜見皇後娘娘。
爾雅在嬤嬤的引導下到了皇後居住的宮殿時,皇後早已在廳內等著她。
倒也不是爾雅麵子大,能勞動皇後親自等候。
主要是此時各宮嬪妃給皇後請安剛走。
爾雅也不敢直視皇後,走上前便跪下請安:
“妾身四品宜人宋氏恭請皇後娘娘鳳體安康,福壽綿長!”
這是爾雅頭一回見皇後,雖然心中有些緊張。
但爾雅是個哪怕心中再緊張也能掩飾的很好的人。
心中再如何忐忑也不妨礙給皇後行禮時舉止端莊,身姿穩重。
昌泰帝的皇後姓鄧,是個容貌普通,氣質溫和的女人,她名聲不錯,很得昌泰帝敬重。
她穿著打扮也不算十分的華麗,臉上笑意親切,聲音溫和的叫起:
“宋宜人快請起,賜坐”
爾雅說著:
“謝皇後娘娘。”
這才站起身來,然後坐到一邊,她也不敢坐實,隻有半個屁股挨著板凳。
爾雅起身後,鄧皇後這才看清她的容貌。
剛剛她低著頭進來,且一進來就跪下請安,鄧皇後真沒看清她的相貌。
如今爾雅在下首坐下,鄧皇後才發現,這宋氏雖然已經年逾四十。
但依舊秀麗端莊,保養十分好,可以看出她年輕時也是個美人。
鄧皇後早就聽昌泰帝說過衛辭是農家子出身。
鄧本來還以為衛辭的母親應該是個麵色黑黃,行為粗魯的女子。
如今親眼見了,卻發現宋氏不僅生的秀美,舉止也很嫻靜,一點也看不出她曾是村女。
不過轉頭想起衛辭那張俊美無雙的麵容。
鄧皇後又覺得他的生母相貌出眾些也很正常。
知道陛下眼下看重衛辭,鄧皇後對爾雅也很客氣。
她讓宮人端上好茶,這才不緊不慢道:
“昨兒皇上給本宮送來一麵鏡子,說是叫什麽銀鏡。
照人真是纖毫畢現,清楚的不得了,聽說是宋宜人所製?”
爾雅連忙回話:
“回皇後娘娘的話,那水銀鏡是妾身碰巧偶然製出來的。
照人的確比銅鏡清晰些,娘娘若是還看得上眼,那真是妾身的福氣。
不過就是照人再清晰的鏡子也照不出娘娘萬分之一的風姿。”
爾雅的話讓皇後輕笑出聲:
“沒想到宋宜人還長了一張巧嘴,怪不得能養出六元郎那樣的英才。”
聞聽此言爾雅謙虛道:
“娘娘謬讚,妾身愧不敢當。”
鄧皇後也沒有為難爾雅的意思。
她知道今日皇上要召見爾雅,她作為中宮皇後,自然也要派人教授爾雅見君王的基本禮儀。
隻跟爾雅寒暄了幾句,便派嬤嬤去偏殿給爾雅授課。
鄧皇後指派教授爾雅禮儀的嬤嬤是個看上去很嚴肅的老嬤嬤。
她仿佛不會笑一般,一舉一動都很透露出仿佛尺子量出的死板:
“見了陛下須行三跪九叩大禮,回話時不可直視龍顏……”
一邊教一邊念經般說著這些見君王時的規矩。
爾雅今日起來的早,再加上剛剛見皇後有些緊張,又浪費了不少精力。
現下一聽到嬤嬤絮絮叨叨的話,居然情不自禁的困了。
繁複的禮儀像蛛網般纏上來,為了打起精神,不讓禮儀嬤嬤覺得她敷衍,爾雅隻能偷偷掐自己。
這一刻她自己都想笑,明明一想到馬上要見皇上很緊張。
可這緊張居然驅不散困意,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緊張。
規矩一學就是一上午,中午皇後賜了豐盛的宴席。
爾雅吃的沒甚滋味,覺得宮中的禦廚也不過如此。
當然也可能是她又困又緊張,心態影響了食欲。
用完膳,爾雅又跟著禮儀嬤嬤學了好一會兒。
經過反複學習,禮儀嬤嬤終於確認爾雅已經把規矩記熟學透,這才點頭帶著她到禦前等候。
等昌泰帝批完折子,想起要見爾雅時,爾雅已經等的心態都麻了,什麽緊張都沒了。
這次是昌泰帝身邊的大太監帶著爾雅踏進殿內。
爾雅按照禮儀嬤嬤教授的禮儀,額頭貼著冰涼的金磚,三叩首向昌泰帝問安:
“”妾身宋氏,恭請陛下聖躬萬安!”
“平身。”
帝王聲音裹挾著龍涎香壓下來,
“宋夫人的相貌倒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之外。”
昌泰帝與鄧皇後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妻不愧是一個被窩睡出來的。
很多想法也是不謀而合,在沒見到爾雅之前,兩人都覺得爾雅應該是粗俗的婦人。
爾雅大致也猜出來昌泰帝的想法,她也不能說什麽,隻能道:
“妾身蒲柳之姿,倒叫陛下笑話了。”
昌泰帝把爾雅叫來也不是討論她的長相的,剛剛也隻是隨口一說。
眼下也沒心思浪費時間再繼續討論爾雅的長相,便直接略過直奔主題道:
“朕今日召你前來就是好奇,你是如何製出的那水銀鏡?”
爾雅攥緊拳頭,廣袖裏的手掌被掐出月牙痕。
水銀鏡原也不是她發明的,她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如今昌泰帝這麽一說,爾雅難免有些心虛緊張。
但她很快就壓下心中的情緒,沉聲道:
“回陛下,製作水銀鏡的具體方法妾身已經寫在了奏疏上。
隻要按照這奏疏,就一定能製出水銀鏡。”
說著爾雅從袖中取出奏疏,昌泰帝的大太監見狀連忙走下來接過奏疏,然後呈於昌泰帝麵前。
昌泰帝接過奏疏,打開看了幾眼,很快便記下了水銀鏡的製作方法。
奏疏寫的十分詳細,沒有一句廢話,昌泰帝看完心中十分滿意。
直覺的這奏疏比他朝堂上那些臣子寫的還好。
朝堂上那些大臣每次上奏,看上去是引經據典,實則廢話連篇。
幾十個字就能描述完的事,非要洋洋灑灑寫厚厚一本,看的昌泰帝頭疼,他還不能不看。
這導致昌泰帝很快養出了一目十行的本領。
每次批折子都要他大腦自動提煉這些大臣到底要幹什麽。
尤其是那些地方官員上奏的折子,那折子更是厚的嚇人。
地方官員難得上奏本,每次上個奏本又要給皇上請安,又要拍馬屁。
還要不經意透露自己的辛苦,等到寫正事時折子都快沒空了。
昌泰帝忍不住在心中感歎,要是他朝中那些大臣都像宋氏一樣寫奏疏那該有多好。
昌泰帝對爾雅的奏疏滿意,語氣都跟著溫和下來:
“宋夫人奏疏寫的的倒是詳細,一目了然。”
爾雅沒想到寫個奏疏也能得到誇獎,但古人都謙虛,她隻能又道:
“妾身才疏學淺,寫的奏疏皇上不嫌棄已經是妾身的福氣。”
昌泰帝輕笑:
“宋夫人不必謙虛,依朕來看,你不比朕朝堂上那些臣子差。
畢竟朕朝堂上那些臣子可製不出,連朕眉間細紋都照得分明的銀鏡。”
爾雅聞聽此言有些沉默,這話什麽意思啊。
什麽叫連他眉間細紋都照的分明,眾所周知皇上萬歲,有細紋也不敢說啊。
昌泰帝總不能怪她鏡子照的太清晰,顯得他老了吧。
爾雅一時猶豫著不知該怎麽回這話,好在昌泰帝壓根不在意,竟道:
“你製的水銀鏡十分合朕的心意,說說,你想要何賞賜?”
爾雅哪裏敢主動要什麽賞賜,再次推辭:
“水銀鏡能入的陛下的眼,妾身已經感到榮幸之至,不需要陛下賞賜。”
昌泰帝卻大手一揮:
“朕又不是個摳門的君主,你大大方方要就是。”
主要是爾雅真想不出要什麽賞賜,她也不缺啥。
不過很快她就靈機一動,想到一個好主意:
“陛下若是執意要賞,那妾身想要陛下親手題幅字賜予妾身。”
昌泰帝不是什麽書法大師,他的字隻能說一般般,爾雅要的這個上次倒是讓昌泰帝感到新奇:
“你想要什麽字?”
爾雅微微一笑:
“妾身想要陛下給妾身題‘貨真價實’四個字。”
她是做生意的,自然希望自己的生意日進鬥金,客源滾滾。
皇帝作為最高統治者,他隨便一句話一個字那都是金字招牌。
若是爾雅有皇上禦賜的招牌,那以後她要售賣水銀鏡的店鋪還不客似雲來。
尤其是朝中那些官員,甭管喜歡不喜歡閉著眼也要來買一塊。
昌泰帝聽到爾雅的要求,很快便懂了她在打什麽主意。
這個宋氏,做生意的頭腦倒是不錯。
沉香嫋嫋漫過禦案,皇帝指尖摩挲著水銀鏡邊緣。
鏡麵映出他眼底流轉的興味:
“朕觀這鏡子,也覺得隻在宮廷賞玩倒埋沒了妙處。”
他忽然抬眼,目光如鷹隼般掠過爾雅:
“宋夫人若是想在市井商賈販賣銅鏡,動輒千金,倒是個不錯的生意。”
爾雅心口劇跳,她想要售賣水銀鏡一事從來沒想過能瞞住昌泰帝。
且看到昌泰帝眼神中的興味,爾雅甚至猜出估計這樁生意昌泰帝也想插一手。
這樁生意將來有多掙錢,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出。
不說別的,隻說這門手藝那就是隻此一家,可以搞壟斷的。
若將這樁生意鋪滿天下,那豈止日進鬥金。
不過有些事要說在前頭,爾雅低頭道:
“陛下聖見!隻是製作此鏡所需的水銀乃是劇毒
再加上煉製之法繁瑣,妾身雖想做這樁生意不好,卻也怕會生出禍端呢。”
這便是在尋求庇護了,昌泰帝自然懂爾雅的意思。
他讚賞的看了一眼垂手在下的爾雅一眼,順水推舟道:
“朕倒是有個主意,可解你的煩憂。”
爾雅做出喜不自勝的模樣:
“還請陛下指點。”
昌泰帝道:
“你的生意,朕入個夥如何?”
昌泰帝背往後靠,姿態隨意的坐在椅子上直直看著爾雅:
“這方子、人力自然是你來出,朕予以你庇護,並免你三年賦稅…”
他頓了下:
“至於這分成嗎,朕也不占你便宜,就五五如何?”
聞聽此言,爾雅差點控製不住罵一句,你這不明搶嗎?
哪有這樣做生意的,方子她出,人力她出,前期投資肯定也是她出,結果收益卻是平分。
這不是搶是啥?昌泰帝出啥了?出個嘴嗎?
就算免了三年稅收,那跟五五的分成比,也差太多了!
還不占她便宜,這還不叫占便宜?
但很快爾雅就壓住了心中的不滿,並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跟一國之君合夥做生意,有的賺就不錯了。
且他不是也說了嗎,出了事他給庇護。
這天底下還有誰的庇護能比得上一國之君呢。
有九五至尊的庇護在,她上供點也是應該的。
思及此,爾雅當即道:
“陛下厚愛,妾身榮幸之至,定不辜負陛下的信任。”
昌泰帝看到爾雅答應的痛快,心中更加滿意。
不愧是能養出衛訟之那等英才的母親,倒也頗有魄力。
若她是個男子,說不定朝堂上也能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