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慈顏禦粥暗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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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碾過碎石的聲響由遠及近,鄭唚意垂眸藏住眼底寒芒。
灰布頭巾下,她盯著人群中佯裝跛腳的暗衛,見那人將破碗往懷中縮了縮,這才確認所有伏兵已就位。
“這馬車裝飾素淨,不像是官府的人。”
謝淮欽貼著她耳畔低語。
溫熱氣息掃過脖頸,驚得人肩頭微顫。
她卻似渾然不覺。
將竹筐裏的破陶罐碰出聲響。
“倒像哪家貴公子微服私訪。”
話音未落,青布簾被掀開,玄色錦靴踩上泥地,為首的青年腰間羊脂玉佩泛著冷光。
身後隨從捧著描金錦盒,掀開盒蓋竟是冒著熱氣的雪白饅頭,麥香混著甜膩飄散開來。
“是淑妃胞弟王景珩。”謝淮欽喉結微動。
假胡子隨著吞咽動作輕輕顫動。
“這些上好的精麵饅頭。”
“怕是禦膳房特供。”
鄭唚意攥緊袖口。
原計劃是用饑民轆轆的肚子引出皇後施粥,可王景珩這一手,竟想用珍饈美饌提前瓦解困局。
人群中已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幾個真乞丐忍不住往前擠,暗衛們偽裝的騷動也開始顯得生硬。
嫣兒突然側身擠到兩人中間,粗布衣袖蹭過鄭唚意手背:“我瞧著這人有備而來。”
“該如何是好?”
她壓低的嗓音裏帶著焦急,目光卻警惕地掃過王景珩身後排成兩列的侍衛。
謝淮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竹筐邊緣,發出細碎的吱呀聲:“不過是想趕在皇後來前遣散流民,好讓王崇之的鐵器商隊順利出城。”
“可聖上既已下旨讓皇後施粥立威,他以淑妃名義搶在前麵,分明是想當眾打皇後的臉——如此僭越之舉,倒給我們留了把柄。”
鄭唚意眼底閃過一絲冷光,指尖輕輕叩擊著大腿,思索對策。
人群中,那些偽裝的流民已經開始動搖,真乞丐們更是直勾勾地盯著白饅頭,場麵隨時可能失控。
“不能讓他們得逞。”鄭唚意壓低聲音。
“得想個法子。
“讓這些饅頭不但不能安撫人心。”
“反而激起民憤。”
謝懷欽目光掃過王景珩隨從手中的饅頭,突然想起什麽,朝不遠處暗衛阿勁使了眼色。
前方渾然不覺的王景珩捏著帕子。
指尖挑起籠屜最上層的白麵饅頭。
玉冠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
"大家都排好了隊。”
“莫要衝撞了本公子的好意。"
隨從們舉著銅鑼開道,流民隊伍被敲得愈發整齊,幾個真乞丐早已按捺不住,指甲縫裏還沾著泥垢,踮著腳往前蹭。
阿勁垂著頭縮在隊伍中間。
破碗攥出了汗,當鎏金托盤遞到跟前時。
他突然抬頭,渾濁的眼睛映著雪白的饅頭,喉結劇烈滾動兩下。
猛地抓住王景珩的衣擺:
"多謝貴人施舍!”
“隻是..……隻是……."
膝蓋重重砸在碎石路上,驚起幾隻蒼蠅。
"吃完這頓,小人還能去哪尋活路?”
“貴人能否開個恩典,給條做工的活路?"
隊伍瞬間僵住。
最先搶到饅頭的瘸腿老乞丐正捧著饅頭往嘴裏塞,碎屑簌簌落在補丁摞補丁的衣襟上。
此刻卻停住動作,喉結艱難地動了動。
懷裏抱著幼童的婦人把孩子護得更緊。
幹裂的嘴唇翕動:
"俺們也能幹活,哪怕是掃馬廄..."
"對呀!總不能吃了上頓沒下頓!"
人群突然炸開鍋。
真乞丐們攥著饅頭的手青筋暴起。
渾濁的眼睛裏燃起希望。
有個蓬頭垢麵的少年往前擠了兩步,又怯生生地停下,怕惹惱貴人,連這饅頭都沒了。
王景珩強忍著厭惡,用袖口掩住被攥皺的衣擺,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這醃臢的流民氣息熏得他胃裏翻湧,偏偏還要擺出悲憫的神色。
鎏金折扇重重敲在阿勁肩頭時。
他在心底咒罵:
“不過是群喂不飽的野狗。”
“竟妄想攀附權貴!”
麵上卻仍帶著溫雅笑意:"諸位且安。”
“這白麵饅頭。”
“已是本公子能盡的最大心意。”
“至於謀生之道..."
他頓了頓,折扇優雅地指向天邊。
"還需憑各位自身本事。"
阿勁猛地抬頭。
額角在碎石路上蹭出血痕:"本事?”
“我們連鋤頭都沒有,拿什麽討生活?"
他轉頭望向周圍,眼裏燃起悲憤:
"這位公子的饅頭能救一時。”
“可明日、後日呢?"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瘸腿老乞丐攥著啃了一半的饅頭,喉嚨裏發出嗚咽:"俺們隻想有條活路啊!"
抱著孩子的婦人突然跪地,孩子的破襖下露出嶙峋的肋骨:"求您給個差事。”
“哪怕是洗恭桶都成!"更多人湧上前。
粗布衣裳蹭著王景珩的錦袍。
驚得他連連後退。
麵上的笑意幾乎維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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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不過是奉姐姐之命來作秀,哪有權柄安置流民?餘光瞥見隨從們慌亂遞來的眼神。
喉間滾過一聲冷笑:
“如今嚐著平日裏享用不到的吃食。”
“還不知足?”
"本公子一片好心。”
“豈是你們得寸進尺的理由?"
謝淮欽藏在竹筐後,看著王景珩眼底一閃而過的不耐,嘴角勾起冷笑。
鄭唚意輕輕扯了扯她衣袖,三人借著人群的騷動,悄無聲息地退入破廟陰影。
謝淮欽倚著斑駁的廟柱,指尖摩挲著假胡子輕笑出聲,那抹笑意卻未達眼底:
“這法子比明火執仗更妙。”
“王景珩既不敢應下安置。”
“又不能立刻抽身,隻能被拖在這裏。”
她望著廟外僵持的局麵。
從袖中摸出油紙包。
“等皇後車駕出現,就是收網之時。”
鄭唚意盯著王景珩漲紅的臉道:
“待會阿勁還會再添把柴。”
“說聽聞皇後娘娘會給流民建房分田。”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兩相對比,這把火燒得夠旺了。”
話音未落,嫣兒縮著肩膀往鄭唚意身旁又挪了挪,潮濕的牆根滲著寒意。
她望著謝淮欽將沾滿泥汙的粗布頭巾裹得更緊,忽然壓低聲音道:"郡主與大人這般心有靈犀,連拖延之計都想到一處去了。"
她聲音壓得極低。
尾音裏帶著掩不住的驚歎。
鄭唚意往香囊裏填撒迷藥的指尖微滯。
冷笑一聲道:“莫要誇這登徒子。”
“沒瞧見她連頭巾都係不利索?”
"再說了,這一切不過是湊巧罷了。”
說著將香囊係帶勒得死緊。
金鑲玉的扣飾撞出清響。
餘光瞥見謝懷欽彎腰勾畫地形圖時。
幾縷碎發垂落額前。
咽兒抿著唇偷樂,目光不經意掃過謝懷欽後頸,卻正巧撞上鄭唚意舉水囊喝水的視線。
就見自家郡主猛地放下水囊,柳眉倒豎:"沒規矩的丫頭,盯著外人瞧什麽?”
“仔細眼珠子叫風沙迷了去!"
嫣兒卻壓根沒聽出話裏的酸意。
反而蹭得更近,粗布裙擺掃起片灰:
“奴婢哪是看外人!”
“郡主和大人一唱一和的架勢。”
“分明比戲台子上的角兒還精彩!”
“好啊你個臭丫頭!”鄭唚意抄起水囊佯裝要砸過去,耳尖燒得通紅。
“竟敢拿我和戲子相提並論?”
“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頭!”
嫣兒卻來了興致,湊得更近壓低嗓音:
“怪不得府裏老嬤嬤總說——”
她突然捂住嘴,又忍不住從指縫裏冒話。
“怪不得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
“郡主和大人這般合拍。”
“可不就是天生一對嘛!”
鄭唚意瞪著咽兒直跳腳:“胡說八道!”
“誰和他天生一對?不過是碰巧罷了!”
一旁的謝淮欽背過身去,肩膀抖得厲害,也不知是在憋笑還是生氣。
嫣兒這才後知後覺地捂住嘴,可眼睛還直放光:“奴婢錯了錯了!”
“可郡主您看大人那模樣,方才您嗆人頭巾係歪,她偷偷解了重係三次呢!”
“還敢胡言!”
鄭唚意作勢要揪她耳朵,心裏又惱又羞。
“再敢編排,當心我把你派去端夜壺!”
嫣兒趁機往兩人中間一竄,笑嘻嘻躲開:
“奴婢不說啦!不過郡主和大人這般暗戳戳較勁,可比從前在府裏時有意思多啦!”
說完又朝朝淮欽欽擠擠眼道:
“大人快哄哄郡主呀。”
“不然待會兒設伏時。”
“指不定要故意使壞呢!”
鄭唚意的短刃“唰”地出鞘。
卻隻在嫣兒頭頂虛晃:
“看我今晚不把你這小蹄子的嘴縫上!”
短刃寒光流轉,映得鄭唚意耳尖泛紅如染丹砂,比簷角新開的桃花更添三分豔色。
謝淮欽被嫣兒這話逗得低笑出聲,胸腔震動驚落梁間細塵,恰在此時,廟外流民的喧嚷聲如潮水般湧來,混著王景珩氣急敗壞的斥罵,生生將她的笑意碾碎在喉間。
神色一凜,目光越過斑駁的廟牆望向人聲鼎沸處,沉聲道:流民鬧的越發厲害起來,算了下時辰,皇後娘娘的鳳駕也快到了。”
“是時候收網了。"話音未落。
又轉頭看向鄭唚意。
眼波裏漾起幾分舊日溫柔:
"郡主若覺凶險,便躲在我身後。"
"誰要你護著!"
鄭唚意故意別過臉去不看她,可耳後紅暈漫得更開,在粗布的映襯下,倒添幾分嬌憨。
破廟梁間浮塵簌簌,三人蜷在蛛網垂落的陰影裏,忽聞廟外金鑼三響,尖細嗓音撕破暮色:“皇後娘娘駕到——!”
流民們慌忙整衣,瘸腿老丐踉蹌著將啃剩的饅頭揣入懷中,明黃傘蓋刺破殘陽,鎏金鸞輿碾過碎石路。
眾人齊刷刷伏地,額頭貼著冰涼的青磚,山呼聲響徹荒廟:“草民拜見皇後娘娘!”
“千歲千歲千千歲!”鄭唚意隔著破窗縫隙望去,見沈雲棲素色織金裙裾掃過泥地。
腕間東珠輕晃,抬手虛扶:"諸位父老鄉親請起,本宮聞聽此地百姓困苦,夙夜難安,特命禦膳房熬製糙米稀粥,聊表心意。"
她聲如春水,目光掃過流民們衣衫。
"當今天子仁厚,豈忍見子民受凍挨餓?"
瘸腿老丐涕淚橫流。
"求娘娘福澤綿長,庇佑我等苦命人!"
流民們此起彼伏的哭喊聲中,皇後眼角泛起淚光,袖中絲帕輕拭臉頰:
"都是本宮的子民,理當盡心。”
“城郊流民村三日後開建。”
“定不讓大家再風餐露宿。"
"皇後娘娘真是活菩薩!"
老乞丐顫巍巍舉起木碗。
"老骨頭活了大半輩子,頭一回見金枝玉葉的貴人惦記咱們!"
流民們紛紛叩首,額頭在泥地上磕出悶響,皇後微微頷首,示意宮女取來木勺:
"大家排好隊,人人都有。"
片刻後,腕間東珠隨抬手動作輕晃,正將木勺遞向顫巍巍的老乞丐。
鄭唚意隔著破窗縫隙望去道:
“娘娘這手,怕是連粥碗都未端過幾回。”
謝淮欽垂眸不語,餘光卻緊盯著眼前人泛紅的耳尖,鄭唚意渾然不覺,繼續低語道:
"這出慈悲戲倒是演得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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