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詔掩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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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不宜遲!"舒月攥著二老的手腕,燭火在她眼底映出跳動的焦灼。
    "我帶二老走水路,天亮前必須離開汴京"老夫人顫抖著摸向腰間玉佩:
    "淮欽……她..的屍骨……."
    話音未落,窗欞突然傳來叩擊聲。
    舒月瞳孔驟縮,旋身吹滅油燈。
    黑暗中,她貼著老夫人耳畔低語:
    "留得青山在,來日定能昭雪。"
    扶著兩位顫巍巍的身影摸出房門時,客棧大堂的更鼓聲恰好敲過三更。
    "客官這是要退房?"
    掌櫃舉著油燈追出來,昏黃光暈裏。
    他瞥見舒月腰間若隱若現的軟劍。
    "小店可是剛騰出上房..."
    "不必了。"舒月將碎銀拍在櫃上,而後攥緊老夫人的手,轉身時故意撞翻小二的銅盆,嘩啦水聲中混著老板對小二的咒罵。
    三人趁機閃入風雪,轉過幾條小道,寒風卷著雪粒撲麵而來,行至百米外的鄉路,一抹玄色身影從陰影中浮現。
    影風躬身行禮,鬥篷上的雪簌簌落下:“舒姑娘,馬車已停在前方鬆林,漕幫的船也已備好,走水路可避開官兵巡查,小公子和祝姑娘正在船上等著。”
    舒月聞言鬆了口氣,轉頭看向兩位老人:
    “咱們先去見君兒。”
    “水路安全,很快能到臨安。”
    蘇吟秋眼眶泛紅,顫聲道:
    “辛苦你了……”沒等說完,舒月已攙扶起她的手臂,“丞相的事還沒完,咱們先保住性命,再想辦法翻案。”
    雪越下越大,四行腳印在雪地上蜿蜒向前,遠處,一輛馬車的輪廓隱約可見,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吱呀聲,待眾人上了馬車,影風揚鞭催馬,朝著山林深處疾馳而去。
    鎏金聖旨裹著宣德殿的龍涎香,重重砸在郡主府青磚上,鄭唚意盯著聖旨邊緣精繡的海水江崖紋,聽宣旨太監的尖嗓刺破死寂:
    "丞相謝淮深一生夙夜在公,為社稷殫精竭慮,自任相以來,推行新政二十有三,樁樁件件皆為黎民福祉。”
    “其居所僅有偏院一處,粗茶淡飯,布衣芒鞋,如此清正廉潔,實乃百官楷模!"
    "朕每念及謝卿伏案疾書至天明,批閱奏章嘔心瀝血,常感痛心疾首。”
    “自去歲染恙以來,朕特遣太醫院日夜輪守,親賜百年老參續命,怎奈天不假年!”
    “今追封謝卿為鎮國公,諡號"忠肅",賜九旒白纛、黃腸題湊之葬,命禮部擇吉日舉行。
    "著令文武百官素服守靈七日,皇親國戚皆須執紼送葬,謝卿幼子謝念君,賜封正六品翰林學士修撰,入宗學教養;其父母晉封一品誥命,賜黃金千兩!"
    鄭唚意攥緊裙擺,指尖陷進掌心月牙形的舊疤,七年前謝淮欽被政敵彈劾,皇帝撫著翡翠扳指笑著說"清者自清"。
    轉眼卻默許禦史台羅織罪名,如今聖旨裏字字泣血的惋惜,比戲台子上的白綾還要虛假,所謂"親賜參湯太醫院守疾",不過是看著她油盡燈枯時,還要擺出仁德明君的模樣。
    更漏聲裏,舊仆冒雪送來密報:“靈堂四周布滿暗衛,皇帝已下密旨,凡與謝家往來者皆暗中監視。”
    鄭唚意捏碎手中茶盞,瓷片割破掌心,卻不及心口泛起寒意,如今她終於懂了,金鑾殿上藏在珠簾後的目光,比臘月雪還要涼薄。
    所謂明君仁德,不過是包裹著砒霜的糖衣,既要借忠臣的骸骨穩固江山,又要踩著忠良的血,在史書上寫下"一代聖主"的美名。
    次日,素白幡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鄭唚意立在謝淮欽棺槨前,指尖死死摳住冰涼的楠木,晨霧裹著紙錢灰燼,簌落在她蒼白臉上。
    “開棺,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兩名鐵甲侍衛對視一眼,腰間佩劍隨著動作發出輕響,為首的侍衛垂眸抱拳:"郡主三思,丞相大人已逝,此刻驚擾......"
    話音未落便被鄭唚意截斷:
    "要你們開棺,便給我開棺!"
    "本郡主雖已與丞相大人和離,但多年夫妻情分猶在!丞相生前最是重諾,我不信她會不願見我最後一麵!"
    寒風卷著紙錢撲進靈堂,燭火在她眼底明明滅滅,另一名侍衛喉結滾動,支吾道:
    "郡主......聽說丞相大人去時......"話未說完,鄭唚意已抽出腰間軟劍抵住對方咽喉:"是麵容可怖,還是根本無屍可葬?"
    劍尖微微顫抖,卻比帝王的聖旨更冷。
    "若今日不開棺,我便讓這靈堂血濺白幡,看看聖上精心籌備的喪事,能否容下多一場血事!"
    棺槨四周頓時響起甲胄摩擦聲,暗處的暗衛緩緩現身,鄭唚意卻半步不退,劍鋒在侍衛脖頸劃出細痕:"你們隻需記住——若丞相泉下有知,定會怨你們攔我見其最後一麵!"
    就在此時,一抹月白色身影已穿過人群,林苑攥著醫官錦帶急步上前,繡著銀針的袖口掃過燭火:"郡主三思!"
    她擋在鄭唚意與棺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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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去時......"話音未落。
    鄭唚意突然抓住她手腕:
    "阿苑,你我相識十載,莫要攔我。"
    靈堂內鴉雀無聲,文武百官的目光如芒在背,林苑垂眸望向鄭唚意染血的指尖,忽然壓低聲音:"聖上親督葬禮,此刻貿然......"
    鄭唚意望著眼前人眼底的警告,喉間泛起鐵鏽味,還欲再說些什麽。
    林月突然提高聲調:"郡主!丞相大人遺願是"生不擾民,死不喧囂",您這般...……..叫她如何安息……."
    話音被議論聲截斷,鄭唚意卻已鬆開手。
    她後退半步,望著棺槨上搖曳的白幡,恍惚看見謝淮欽的音容笑貌。
    "是我孟浪了。"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湧的恨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掌心。
    "既如此,便讓她體麵些去吧。"
    轉身時,聽見身後傳來侍衛鬆氣的聲音,卻沒看見林苑藏在廣袖中的手。
    此後七日,靈堂燭火晝夜不熄。
    每當有文武百官前來吊唁,總能看見鄭唚意跪坐在蒲團上,蒼白的麵容映著搖曳的燭火,禮部尚書歎著氣放下祭品:"郡主節哀,丞相已逝,還望珍重。"
    她隻是機械地叩首,發間素白的絹花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卻未發一言。
    待官員們退至靈堂外,竊竊私語便混著寒風飄來。"這郡主不是早與丞相和離了?”
    “何苦在此守靈七日?"
    新晉的禦史壓低聲音。
    趙軒捋著胡須搖頭道:"到底是夫妻一場,丞相生前推行新政樹敵無數,唯有郡主始終不離不棄"
    他望向靈堂內那個單薄的身影。
    語氣難得帶了幾分敬重。
    "如今這般癡情。”
    “倒顯得我們這些朝堂中人太過涼薄。"
    "誰說不是呢?"有官員輕歎。
    "和離後仍願為他守靈。”
    “這份情義,當今世上又有幾人能及?"
    話音未落,忽聽得靈堂內傳來壓抑的嗚咽,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鄭唚意正顫抖著撫摸棺槨,喃喃念著什麽,淚如雨下。
    下葬那日,陰沉的天幕下,送葬隊伍蜿蜒如白蛇,鄭唚意蜷縮在首輛朱漆馬車內,指尖死死摳住鎏金窗欞。
    車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啜泣聲,混著冬日呼嘯的北風,像無數細針密密麻麻紮在心頭。
    她透過雕花窗隙望去,街邊百姓自發跪地,有人捧著粗瓷碗灑清水,有人將新麥饅頭擺在路中央,白發老嫗顫抖著將素絹拋向靈車,哭喊道:"丞相大人一路走好啊!”
    馬車碾過青石板的顛簸,讓鄭唚意喉間泛起腥甜,她望著前方那輛載著謝淮欽棺槨的靈車,白幡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這些人值得嗎?"她喃喃自語。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命換來的讚譽。”
    “卻護不住你半分周全。"
    淚水突然不受控地滾落,她慌忙用孝帕去擦,卻將胭脂暈染成一片狼藉。
    隨行官員的馬車緊跟其後,透過車窗,鄭唚意看見幾位老臣撚著胡須搖頭歎息。
    馬車轉過街角時,一位布衣書生突然衝出行列,在泥濘中重重叩首:"丞相大人!您推行的女子醫舍救活多少百姓,怎能如此不明不白地去了!"
    這聲質問如重錘,砸得鄭唚意渾身發顫。
    她猛地掀開簾子,冷風裹挾著冰碴撲麵而來,吹亂鬢邊的素白花飾。
    望著黑壓壓跪倒的人群,她忽而笑出聲,笑聲裏帶著哭腔:"值得......終究是值得的......"
    馬車繼續前行,鄭唚意卻再也看不下去。她跌坐在軟墊上,將臉埋進謝淮欽留下的舊披風,藥香早已淡去。
    車外的哭喊、議論、謾罵交織成網,而她在黑暗中無聲流淚——這天下人讚頌的忠良,不過是帝王棋局裏的棄子,可這些百姓的真心,又何嚐不是謝淮欽用命守護的光?
    許久過後,馬車碾過最後一級青石板,車輪突然陷入泥濘,鄭唚意猛地撞上雕花窗欞,額頭磕出紅痕,卻渾然不覺。
    車外寒風卷著紙錢碎屑撲進來。
    混著靈幡晃動的聲響。
    "郡主...到了。"
    貼身侍女嫣兒跪在車轅邊,聲音發顫。
    繡著並蒂蓮的袖口被凍得僵硬。
    鄭唚意盯著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恍若未聞,直到嫣兒壯著膽子又喚了聲,才機械地將手搭在侍女顫抖的掌心。
    踩上濕滑的地麵時,她踉蹌了一下,抬眼望見漫山遍野的白幡——此處是皇家欽定的葬地,蒼鬆古柏間,數十名禁軍持槍肅立,楊峰正捧著聖旨宣讀悼文,還有抬棺人的腳步聲、鐵鍬鏟土聲,混著遠處官員們壓抑的私語,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第一鏟黃土落下時,鄭唚意渾身一顫,她死死咬住下唇,嚐到血腥氣在舌尖蔓延。
    第二鏟、第三鏟......當第七鏟土重重砸在棺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突然聽見自己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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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手!"沙啞的嘶吼撕破死寂。
    鄭唚意甩開嫣兒的手,繡鞋踩進泥坑。
    跌跌撞撞衝向墓穴,泥漿濺上她蒼白的腳踝,孝衣下擺沾滿枯草,她卻渾然不覺。
    雙手瘋狂刨著潮濕的泥土:
    "謝淮深!你這個騙子!"
    “你說過要陪我看盡長安花!”
    “說過要在偏院種滿茉莉!”
    “現在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了!"
    "郡主!使不得!"
    林苑的驚呼被寒風撕碎。
    她撲過去抱住郡主的腰。
    卻被對方反手推開。
    鄭唚意從一旁呆若木雞的侍衛腰間奪過馬鞭,對著棺槨狠狠抽去,鞭梢破空聲混著哭喊:"你不是最會哄人嗎?起來啊!”
    “我罵了你這麽多句,倒是出來還嘴啊!"
    “混蛋,懦夫!"
    "這...這成何體統!"
    楊峰的官帽歪在腦後。
    胡須氣得直顫,"來人!快攔住郡主!"
    幾位官員見狀嚇得癱坐在地,新科進士抖著嘴唇喃喃:"莫不是中了邪?"唯有趙軒紅著眼眶別過頭去,渾濁的淚水滴在地上。
    天空突然炸響驚雷,烏雲如墨般壓下來。
    鄭唚意的發絲黏在臉上,蒼白的嘴唇被咬破,卻仍在瘋狂揮鞭:"你若泉下有知,就出來看看我!看看我有多恨你......"
    話音未落,已泣不成聲。
    暴雨傾盆而下,瞬間澆透眾人衣袍。
    泥水順著棺槨縫隙滲入。
    仿佛在吞噬最後一絲生機。
    林月跪在泥水裏,死死攥住她的手腕:"郡主!別折磨自己了!"
    鄭唚意突然鬆手,馬鞭"啪嗒"掉在地上。
    她望著漸漸被雨水衝刷的墳塋,突然發出一陣詭異的笑聲,笑著笑著又哭出聲來。
    雨水混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土上,遠處,官員們忙不迭鑽進馬車,嘴裏嘟囔著"不祥之兆"。
    唯有百姓們仍跪在雨中,望著墳前那個單薄的身影,有人低聲歎息:"這般深情,真是苦了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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