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疾走出客棧後，一路隨著少年東拐西繞，街道上半點人影都未曾見到。令她不得感歎，頭一次見到這麽沒有生氣可言的鎮。
    一路朝北，群山深處，層巒疊嶂，雲霧繚繞。少年在前方引路，始終與她保持著距離，給風無疾一種自己被視為洪水猛獸的感覺。
    高遠深邃的蒼穹，碧空如洗，花樹猶如蒙上了一層薄紗一般，顯得縹縹緲緲，風無疾知道千機盟位置偏僻，但沒想過竟還挑了這麽處花海。
    待到一片瓊林之處，少年停了下來，猶豫須臾，轉過身，背在身後的手掌心攥著什麽東西。他對風無疾道：“勞駕，千機盟不可讓外來者見到真麵，接下來的路需要姑娘帶上眼紗。”
    風無疾：“？”
    她眼角一抽，打趣道：“千機盟…還有這樣的規矩麽。”說罷，就見少年清澈的眼神中透著是的沒錯四個字。
    真是新奇啊…不過戴個眼紗而已，並不耽誤什麽。少年見她並未有拒絕的意味，鬆了口氣，露出藏在背後的手，遞上月牙白雪緞眼紗。
    風無疾接過他呈來的眼紗，正準備覆在眼上時，仰首間卻瞧見少年銀飾麵具後，耳側下的——棕痣。
    ……原來是這小子。風無疾麵色不變，係好眼紗後，眼前立刻變得霧蒙蒙的，看不清任何事物。
    “姑娘，握住我的劍柄，走吧。”百裏嬰還未察覺到自己的身份已經在不經意間暴露了。他手腕翻轉，將劍鞘送到她掌心，一臉冷淡，隻有嘴上客氣。
    ……
    不知是他有意帶著自己繞圈，在瓊林走了許久，風無疾忽地感受到周圍氣息一變，視線模糊間，百裏嬰揮手推開一扇大門，踏進殿堂。
    “主上，人帶來了。”空蕩的大殿回蕩著少年的聲音。
    風無疾立於中央，感覺此時此刻的自己很像一個孤零零的瞎子。好在她有過數次失明的經驗，對於當下處境並不存畏。
    不過，既然這千機盟派來引路的少年是百裏嬰…那這千機盟之主，豈不是——
    晏殊？
    果不其然，這個想法剛冒出來，那高座之上的主人便帶著令人背脊發寒的壓迫感開了嗓：“棄憂堂之主，風無疾？”
    念她名字時的尾音，語調帶笑，在他人耳中聽起來，卻是危險的。
    自那日千錦山莊後，晏殊對風無疾這個人生了幾分探究之意，這個自己好友常常稱讚的棄憂堂之主，從外表看起來，並沒有什麽過人之處，但卻能讓百裏嬰在臥底期間次次向自己吐露苦楚。
    真是新奇呢。
    在聽到殿門被打開的聲音後，晏殊支著下巴，漫不經心地撩起眼皮，掃了一眼來人。
    紅衣，真是刺眼。
    拾起案上的白帕，心情都好了一點，果然，還是白色更順眼。
    一聽到這聲音，風無疾瞬間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得感歎一聲，晏殊確實是厲害，七年前退出除悲華，理應身邊空無一人，卻還是靠自己一步步到了如今這個地位。
    原來是自己當年耽誤了人家的優秀。
    她眯了眯眼，微微抬首向高座望去，隻瞧見一個模糊的白衣身影。這眼紗此時確實對自己有利，為她遮了部分麵容。
    但願晏殊認不出自己……
    剛一恍神，便聽晏殊道：“聽殷玄說，你有事來見我？”
    風無疾開門見山道：“是的，跟您來做個交易。”
    “交易？好大的口氣。”晏殊眉眼稍稍帶了點兒笑，似乎聽到了一個笑話，“你的棄憂堂也算在江湖混跡多年，應當聽聞過千機盟的名聲與規矩。”
    “確實聽過，等價交換。”風無疾不卑不亢，“若沒有足夠的籌碼，在下也不會來千機盟自討苦吃。”
    晏殊修長的指尖掃過琴身，道：“殷玄的朋友，我是相信的。但不多。”
    僅憑一句話，輕鬆否定了她。
    哇哦，真會說，要我誇誇你嗎。風無疾笑道：“您不先看看，我手中的籌碼，怎麽知道能不能全心相信呢？”
    如此信誓旦旦，倒讓晏殊愈發覺得有趣，故意拖延道：“能這麽大言不慚的與我做交易，還不露怯。不知你是真的聰明，還是單純的奸滑呢。”
    風無疾笑眯眯地：“是與不是，也得先試。”其實她的言外之意是，別廢話，但晏殊向來脾氣不好，避免惹是生非，她言辭沒有多麽犀利。
    晏殊抬手，“講。”
    風無疾唇角笑漪輕牽，不疾不徐道：“小道傳聞，千機盟盟主似乎多年來在尋一樣東西，此物是一把劍，通體雪亮，劍身如冷銀，鞘雕鳳形。”
    晏殊撫琴的動作一動，轉而緊緊盯著她，清寒的眸子泛冷。
    “此劍名曰——”
    “棄憂。”
    話語剛落，一根黑銀針如白虹貫日，自高座俯衝而下，冷戾無聲！
    此次動手未免太過突然。連一旁的百裏嬰都一驚，匆匆向自家主上望去。
    他跟在晏殊身邊多年，晏殊背上那把寶貴到要日日親手擦拭的月白古琴是什麽，他知根知底。自然也更清楚名為棄憂二字的劍對主上來說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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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風無疾對武功一竅不通，半點內力也沒有，這一下，少說也得……
    就在百裏嬰都為風無疾掐了一把汗時，眨眼的須臾間，隻見，本應直直刺進風無疾肩頸皮肉中的黑銀月針——
    它早已輕飄飄地被她夾在兩指之間！！
    百裏嬰一向冷淡的麵上出現了幾條裂痕。
    認真的麽，不可能啊……難道說，主上沒使全力，並不是想殺死她？？
    這樣想著，百裏嬰又把目光投向晏殊，卻見其並未看這裏，他試探性喚了一聲：“主上？”
    ……毫無回應。
    晏殊闔眸，壓製著心底的陰暗情緒，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他承認，在猜到風無疾要拿什麽做籌碼的那一瞬間，他確實有一刻的失神，一刻的惱意。
    那個人為他留下的唯三遺物，是古琴、手帕，與他自己。
    晏殊的命是風長憂救來的、招式是她所教的、就連武器，也是她為他製作。就憑這些，可以稱得，他這個人，從上到下，從破碎再到完整，都是她親手，一點點拚接、塑造出來的。
    他是她的遺物。所以行為舉止，說話做事，皆有她的影子。
    “你若想拿棄憂劍做你所謂的籌碼來糊弄我，我會讓你生不如死，但你是殷玄的朋友，我賣他一個麵子。這，是第一次。”
    晏殊揮袖，再不想多費口舌：“送客。”
    “是。”百裏嬰談不上是什麽滋味，可能有點小惋惜，畢竟風無疾的恐怖智商他看在眼裏，但怪隻怪，這是千機盟，這是自家主上。她的小聰明用錯了地方，觸及了自家主上的底線。
    他瞥了眼原地波瀾不驚的風無疾，上前幾步：“姑娘，走吧。”
    風無疾隨手彈出指尖的銀針，笑意微斂，“不見完整的籌碼，便否定在下，認為在下是在誆騙您。未免，敵意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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