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時光補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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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量體裁雲周記裁縫鋪)
梧桐街的晨霧還未散盡,周曉寧已經踩著老式縫紉機的踏板。機針在靛藍色布料上跳躍,發出細密的哢嗒聲。玻璃櫃台裏擺著三枚黃銅頂針,最舊的那枚邊緣已經磨得發亮,像枚褪色的月亮。
"周師傅!"清脆的嗓音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穿米色套裝的姑娘扒著門框探頭,發梢還沾著晨跑時的薄汗,"我上回說的那件旗袍......"
周曉寧推了推老花鏡,繡繃上的白牡丹正綻到第七片花瓣。"小夏是吧?進來坐。"她起身時扶了下後腰,檀木櫃台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姑娘遞過來的設計圖讓她愣了愣——傳統立領配著不對稱下擺,盤扣位置標著星月圖案。
"我想在領口這裏繡北鬥七星。"夏琳指尖點著圖紙,"下擺用漸變紮染,從墨藍過渡到月白色,就像......"她忽然卡住,看著老裁縫用鉛筆在草圖上唰唰添了幾筆。原本突兀的現代設計突然有了流動的弧度,星月紋樣化作雲水紋環繞領口。
裁縫鋪後窗飄來油條香氣,陳立秋的修車鋪卷簾門嘩啦啦響。周曉寧量著姑娘的肩寬,布尺滑過年輕緊實的肌膚,"你這身段適合小鳳仙領,腰線往上提兩分顯精神。"夏琳看著鏡中老裁縫布滿繭子的手在腰間比劃,突然想起今早開會要用的ppt。
雨就是這時候下起來的。
第二幕 修車鋪的雨陳立秋修車鋪)
陳立秋抹了把濺到眼皮上的雨水,三輪車鏈條卡住的聲響混在雨聲裏格外刺耳。修車鋪頂棚漏水的塑料桶已經換了三個位置,雨水還是在地麵畫出歪扭的溪流。
"老陳!"周曉寧舉著油布傘衝進雨幕,傘骨被風吹得翻起半邊。她懷裏抱著裁縫鋪的接水鋁盆,深藍布鞋踩在水窪裏濺起銀珠,"把你那工具箱挪個地兒!"
陳立秋正踮腳捅天花板,聞言差點從木梯上滑下來。積水已經漫到放軸承的鐵架子第二層,混著油汙的水麵漂著幾張過期的保修單。他看見周曉寧麻利地卷起浸濕的日曆,露出後麵泛黃的《機動車維修注意事項》。
"這破頂棚說了三年要換......"老修理工嘟囔著去扯防水布,卻摸到塊帶著體溫的幹毛巾。周曉寧不知什麽時候爬上了梯子,正用木尺戳著滲水最凶的接縫處,"東南角椽子蛀了,得補塊三合板。"
雨越下越急,柏油路麵騰起白茫茫的水汽。兩人在逼仄的鋪麵裏穿梭,像在跳一支慌亂的舞。陳立秋接周曉寧遞來的木楔時,瞥見她袖口露出的淤青——上周幫沈芳搬煤氣罐撞的。
"老周!接著!"沈芳的喊聲穿透雨幕。一袋熱騰騰的菜肉餛飩從餛飩攤飛過來,塑料袋在雨裏劃出晶亮的弧線。周曉寧伸手去接,陳立秋的扳手卻先一步勾住了袋子。滾燙湯汁濺在生鏽的千斤頂上,騰起一小團白霧。
第三幕:餛飩攤的暖沈芳流動餐車)
沈芳往滾開的湯鍋裏又添了勺涼水,關節炎疼得像有螞蟻在啃骨頭。塑料棚頂被雨砸得砰砰響,她數著排在攤前的七把雨傘——藍格紋的是退休教師王奶奶,紅底白波點的是快遞員小張,透明傘麵貼著卡通貼紙的肯定是文具店雙胞胎。
"沈姨,多放蝦皮!"雙胞胎裏的妹妹踮腳遞飯盒,馬尾辮上的草莓發卡沾了水珠。沈芳舀餛飩的手頓了頓,湯勺在蔥花碗和香菜碗之間打了個轉。她知道小姑娘不吃香菜,上周因為這個哭濕了拚音作業本。
雨簾中忽然闖進個濕透的身影。林建國抱著牛皮紙裹著的舊書,眼鏡片上全是水痕,"勞駕,兩碗餛飩打包。"他說著要去掏零錢,卻摸出張泛黃的借書卡。沈芳往塑料袋裏多塞了包榨菜,"先賒著,記得把《廢都》還回來。"
第三鍋水沸時,沈芳感覺右膝突然使不上力。她扶著案板慢慢蹲下,看見雨水正順著帆布鞋的裂縫往裏滲。裝紫菜的玻璃罐在濕氣裏蒙了層霧,映出二十年前丈夫在同一個位置揉麵的影子。
"芳姐!"周曉寧的聲音混著膠鞋踩水聲由遠及近。陳立秋提著工具箱跟在後麵,防水布在風裏獵獵作響。沈芳想笑他們像搶險隊,開口卻成了:"幫我看看這煤氣管子,火苗老飄......"
第四幕 舊書糖紙建國書屋)
林建國推開書店木門時,風鈴晃出的竟是半句《牡丹亭》。雨水順著他的舊中山裝下擺滴落,在青磚地上匯成小小的鏡麵。他小心拆開牛皮紙,露出本藍布封麵的《笑林廣記》,書脊處有道陳年茶漬。
"林老師!"穿校服的男孩從書架後鑽出來,劉海還在往下滴水,"我爺爺說這本......"話音戛然而止,男孩盯著林建國掌心的書,眼神像看見出土文物。泛黃的書頁間飄出張糖紙,1958年生產的"光明牌"奶糖,蝴蝶結圖案已經褪成淺粉色。
林建國用鑷子夾起糖紙時,聽見閣樓的老地板吱呀作響。二十年前收購這批舊書時,有個穿列寧裝的老太太反複叮囑:"這本要留給小孫子。"如今孫子就站在麵前,校服胸口別著"物理競賽金獎"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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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爺爺說書裏有東西?"林建國推了推滑落的眼鏡。男孩搖頭,從書包掏出個鐵皮盒,裏麵整齊碼著十二生肖郵票,"他讓我拿這個換書。"最上麵的鼠年郵票缺了一角,1984年的郵戳模糊難辨。
窗外雨勢漸弱,梧桐葉上的水珠墜在窗台,砸碎了倒映著的舊時光。林建國把糖紙夾回扉頁,忽然想起上周收的舊書信裏,有封沒寄出的情書用的也是這種淺藍信箋。
第五幕 照相館的晨光唐記照相館)
唐明遠擦拭老式座機鏡頭時,女兒唐棠正對著手機皺眉。"爸,這種證件照根本沒人要拍。"她劃拉著屏幕,美顏相機的特效光映在櫥窗裏的黑白結婚照上,"現在都自助拍照亭了。"
老式木質地板突然震顫,唐明遠手一抖,鹿皮布掉在1937年的萊卡相機上。玻璃門外,周曉寧和陳立秋抬著沈芳的煤爐經過,蒸騰的熱氣在雨後的陽光下宛如流動的琉璃。
"昨兒個暴雨,張嬸家孫子滿月照還沒取。"唐明遠打開暗房的紅燈,顯影液的味道讓他想起二十年前給妻子拍的第一張照片。唐棠湊過來看晾著的底片,驚呼聲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泛黃膠片上,穿喇叭褲的年輕夫婦站在百貨大樓前,背景裏"為實現四個現代化奮鬥"的標語鮮豔如新。
傍晚時分,穿漢服的女生來取寫真。唐棠看著父親用毛筆修底片,朱砂點染的裙裾在黑白照片上洇開一抹霞光。女生驚喜的尖叫引來了隔壁奶茶店的小妹,玻璃櫥窗前漸漸聚起年輕的麵龐。
打烊時,唐棠默默把自助拍照亭的宣傳單塞進垃圾桶。老式放大機的燈光下,她發現父親把她的畢業照和那些泛黃的老照片掛在了同一麵牆。雨後的梧桐街浮起朦朧夜霧,照相館的霓虹燈牌映亮了一對依偎著自拍的白發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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