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蜜咒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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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蜂沸
周曉寧是被蜂箱的悶響驚醒的。推開柴房門,原本靜默的蜂箱像燒開的鐵壺般震顫,箱縫裏“嘶嘶”竄出靛藍色的煙霧。她彎腰去掀箱蓋,指尖剛觸到木板,箱內突然爆出“嗡”的一聲——成群的蜜蜂裹著鐵鏽色的毒霧湧出,翅膀扇動的金屬刮擦聲紮得人耳膜生疼。
“陳瘸子!修車鋪傳來“哐當”巨響,陳立秋踹飛個冒綠煙的鐵桶。桶裏淌出的不是機油,而是黏糊糊的蜜漿,滴到地上“滋滋”響,蝕出張歪扭的蜂場分布圖。
沈芳挎著竹籃來送新搖的蜂蜜,掀開籠布嚇掉了魂——本該金黃的蜜液泛著鐵灰色,舀一勺竟在瓷碗裏蹦躂如活物。王奶奶抓把艾草灰撒進去,蜜漿“噗”地凝成個帶刺的鐵蒺藜,在地上滾出“金穗”兩個血篆。
九旬的李爺醉倒在蜂箱旁,酒葫蘆滾進草叢。老頭兒踉蹌著去撿,枯手剛觸到蜂箱,手背突然暴起蛛網狀的青筋。“鐵蠱鑽心了!”王奶奶扒開他眼皮,渾濁的瞳孔覆著層鐵灰色翳,“得用驚蟄頭天的雨水煮雷擊木,混著三年陳的槐花蜜蒸骨!”
周曉寧夜探後山,發現三輛綠皮卡車往野花坡倒淬火渣。車燈掃過處,花叢中的蜜蜂突然暴長,尾針泛著寒光紮向輪胎。駕駛艙裏傳來慘叫,金屬車門被蟄出蜂窩狀的孔洞,縫隙裏滲出鐵鏽色的黏液。
第二幕:巢咒
陳立秋把報廢的軸承改裝成探蜂針。鋼珠剛貼上蜂箱,針尖突然暴走,在木板上刻出密密麻麻的符咒。王奶奶蘸著槐花蜜描紅紋路,蜜液觸及處竟浮出五十年前的采蜜賬簿——某頁被紅圈標記的“淬蜜劑采購”,簽名正是金穗經理祖父。
沈芳蒸蜂糕時,麵團突然在籠屜裏跳踢踏舞。掀開蓋子,發黑的糕體裂開七竅,噴出鐵鏽色的孢子粉。周曉寧養的狸花貓躥上灶台,利爪撕開的糕芯裏裹著米粒大的機械蜂,蜂腹刻著“蜜種改良”的編碼。
最揪心的是柴房梁上懸著的舊蜂帽。周曉寧擦拭母親留下的麵網時,紗縫裏突然顯影——模糊的畫麵裏,母親正將半塊帶符文的巢礎藏入牆縫,身後晃動著拿鐵桶的陰影。
第三幕:蜜祭
驚蟄前夜,老街坊們齊聚野花坡。王奶奶跳起失傳的《引蜂舞》,棗木拐敲擊青石的節奏驚起夜梟。陳立秋用廢齒輪改裝震蜂器,每敲一下,蜂箱就“噗”地噴出團鐵鏽霧。
金穗公司的無人機群俯衝噴灑滅蟲劑,霧團突然凝成蜂後狀,振翅卷碎三架飛機。周曉寧拆解殘骸,電路板上蝕刻著淬火劑埋藏圖——正是她母親臨終前燒毀的那半張。
九旬的李爺突然奪過酒葫蘆砸向蜂箱。葫蘆碎片裏飄出張發黃的認罪書——合作社時期偷換巢礎的記錄,簽字處按著金穗經理祖父的血指印。
第四幕:蜜醒
春分暴雨夜,野花坡的淬火劑庫被山洪衝垮。陳立秋率眾打撈,發現每塊淬火石都爬滿蜂巢狀孔洞。周曉寧將虹糯根須投入洪流,混著鐵渣的濁水突然倒卷,在空中凝成隻鐵羽鳳凰。
王奶奶在曬穀場重演“安巢祭”。當九十九塊雷擊木擺成北鬥陣時,所有變異蜂箱突然龜裂。裂縫裏鑽出翡翠色的新芽,芽尖托著合作社時期的禁淬令。沈芳將鐵羽撒向古槐,樹皮剝落處浮現周曉寧母親年輕時的刻痕——她正將最後半塊引蜂石嵌入樹心。
第五幕:蜜春
清明黎明,周曉寧輕啟新巢。翡翠色的蜜蜂繞著她飛舞,將金穗商標蟄成篩網。陳立秋把報廢的淬火石熔成銅鈴,鈴聲蕩過處,西點店的玻璃幕牆爬滿蜂巢紋。
王奶奶將最後的鐵羽埋入祖墳,墳頭鑽出嫩綠的蜜藤。九旬的李爺醉倚槐樹,鼾聲與五十年前的搖蜜號子同頻。當第一縷純淨的蜜香漫過曬穀場,祠堂梁上銅鈴無風自鳴,鈴舌擺動的軌跡正是失傳的《蜜經卷》。蜜紋在月下續寫族譜,蜂魂在風中歸檔流年。沈芳清洗銅鈴時,發現紋路間卡著粒帶刺的淬蜜種——那是最後的陰謀,正在虹糯根下化作春泥。王奶奶的藍頭巾拂過新發的蜜藤,驚醒了涅盤的蜂魄。陳立秋敲打青銅鈴鐺,震落的銅鏽裹著半張糧票。周曉寧捧起新搖的蜜漿,琥珀流光在她掌心織成星象紋——那裏,立夏後的第一聲蛙鳴,正喚醒沉睡的天地甜魂。
"這雨下得邪性!"張鐵頭蹲在自家門檻上,煙鍋子在雨幕裏明明滅滅。河對岸的柳樹梢都看不見了,渾濁的浪頭裹著爛菜葉子拍在石階上,濺起的水珠子能打濕褲腳。梧桐街三十八戶的青磚牆沁著水痕,像老婦人臉上的淚溝。張家媳婦抱著木盆往屋裏跑,盆裏晾的幹豆角淋得透濕,"要死嘍,曬了三天的菜全泡湯了!"話音沒落,天上炸開個悶雷,驚得屋簷下的蘆花雞撲棱著翅膀往雞窩裏鑽。
老槐樹底下,李石頭正帶著幾個後生撬石板。積水漫過腳脖子,鐵鍬下去能帶起半尺高的泥漿。"鐵頭叔,搭把手!"小夥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這暗溝讓爛樹根堵瓷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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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鐵頭眯眼瞅了瞅天,西北角雲層泛著詭異的青灰色。二十年前發大水那會兒,天上也是這個色兒。他猛嘬了口煙,煙袋鍋子往門框上磕得梆梆響:"別費勁了,趕緊回家紮筏子去!"
這話像往熱油鍋裏潑了瓢涼水。裁縫鋪王寡婦扒著窗戶探出頭:"老棺材瓤子又犯癔症了!"對門賣豆腐的趙瘸子拄著拐杖直跺腳:"大清早咒人,當心雷公劈你腦殼!"張鐵頭也不惱,佝僂著背往工坊走。桐油味混著潮氣撲麵而來,牆角堆著的杉木料子沁出水珠。他摩挲著梁柱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二十年前洪水留下的印記,正好齊他胸口。
"師父,真要拆工棚?"小徒弟攥著斧頭的手直打顫。這棚子是他們爺倆忙活半個月新搭的,檁條上還掛著端午插的艾草。
"拆!"老木匠從牙縫裏擠出聲,"把榫卯都鬆開,板子摞到閣樓上去。"話音未落,外頭傳來"哢嚓"一聲脆響。河岸邊的老榆樹攔腰折斷,枝椏砸在豆腐坊的瓦簷上,揚起一片青灰。劉金花就是在此時撞開院門的。這婦人平日裏最是講究,此刻卻散著發髻,繡花鞋上沾滿泥漿。"鐵頭哥!"她懷裏抱著個藍布包袱,"徐老太死活不肯挪窩,您快去勸勸!"
張鐵頭的手頓了頓。徐老太是劉金花的婆婆,癱在床上三年了。去年臘月他去修過房梁,記得那屋子是前清留下的老宅,牆根都讓白蟻蛀空了。
雨點子砸在油布棚頂上砰砰作響。李石頭帶著五六個後生衝進來,蓑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水位漲到龍王廟石獅子脖子了!"小夥子嘴唇發白,"鐵頭叔,您當年是怎麽......"
"抄家夥!"張鐵頭突然暴喝一聲,震得房梁簌簌落灰。他扯下牆上的麻繩甩給李石頭,"會水的跟石頭走,剩下的跟我抬門板!"
工坊裏頓時炸了鍋。斧頭劈開木料的"哢哢"聲,女人們翻找桐油的碰撞聲,混著遠處隱約的銅鑼聲,在雨幕裏織成一張密實的網。劉金花突然抓住張鐵頭的手腕,他這才發現婦人指甲縫裏滲著血——方才掰門閂時生生折了指甲。
"金花妹子,你......"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二十年前那個雨夜,也是這雙手死死拽著他衣襟,從翻湧的洪水裏搶回條命。那時她剛過門,大紅嫁衣還沒褪色呢。
暗夜裏突然亮起一簇火光。王寡婦舉著煤油燈站在街心,燈罩讓風吹得直晃悠:"老張家的!我家閣樓還存著三擔穀子!"趙瘸子一瘸一拐地扛著麻袋:"先搬我家那口酸菜缸!"
張鐵頭望著亂作一團的人群,喉頭突然發緊。二十年前那個決堤的夜晚,人們也是這樣呼喊著、推搡著,最後被濁浪吞沒了哭嚎。他彎腰扛起塊門板,粗糲的木刺紮進肩胛,疼痛讓人清醒。
"師父!"小徒弟突然慘叫。工坊後牆裂開道縫,渾濁的水流正汩汩往裏滲。堆在角落的刨花打著旋兒浮起來,那些精心挑選的柏木料子,此刻像離了水的魚,在昏暗中泛著慘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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