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墨將時拿起手帕給陸青黛擦嘴，動作明顯是沒有其他人熟練的，但是小心翼翼的，看著很是用心。
    袁慕宜知道兒女的情債是管不得的，隻能在一旁幽幽歎氣。
    幸好如今隻來了兩個。
    用過膳，一行人便要從這裏頭出去了，墨將時去小廚房放東西的時候正巧對上顧京元的視線。
    “我瞧這菜園裏頭蔬菜長勢都不錯，地窖裏也不少糧食，魚塘裏的魚也都肥碩……墨世子倒是提前下足了功夫。”顧京元打開水缸裏頭的水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看過來。
    墨將時絲毫不避，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之後，揚起一個惡劣的笑來，“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可你違規了。”
    顧京元精準踩中他的痛點，“你若是能憑借這些手段讓娘子接納你，我管不著，可讓皇帝擄走娘子的主意是你出的，讓娘子失憶的人也是你，你根本就沒有能力堂堂正正的得到娘子的歡心。”
    “你不過是趁虛而入罷了，等娘子醒來，她一樣會拋棄你。”
    墨將時藏在袖子裏頭的手微微蜷縮了一下，麵上卻笑的更加惡劣張揚了。
    “那又如何？縱然我這手段下賤卑劣了些，但還不是建立在你們不中用的情況之上？”
    “你們為了個沈宴秋就跟她鬧脾氣，書信往來疏忽了，她的行蹤也疏忽了……你們既然忍不了，那就滾。”
    “我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照顧她。”
    顧京元卻搖搖頭，他心裏頭酸澀，此時說話的語調也有些啞，可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讓墨將時未來幾個月的夜裏輾轉反側。
    “若隻是生活上的陪伴，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照顧好娘子。”
    “但娘子不會這樣想，她是我們大虞右副都禦史，有理想有抱負，她要大虞盛世安定……這一點，你一個人做得到嗎？”
    “鏟除董家，翰林院、都察院和東宮三方都不眠不休的忙碌了一個多月；拿下丹州，除了朝中製定的政策和娘子他們的謀局，還要靠忠陽王府駐紮在邊疆十餘年……娘子要的，你給不了她。”
    墨將時眸色暗了暗，微微挑了下眉，“我給不了，難不成你可以？”
    “我一個人當然不行，但我們一起可以。”
    “做夢。”
    茶盞被墨將時啪嗒一下摔碎，他撞開顧京元，徑直離開。
    笑話，明月將將入他懷，憑什麽要他讓出去？！
    墨將時麵色不善的走到外頭，就見陸青黛被顧念安和袁慕宜一左一右的扶出來。
    她把今早那一身染了墨漬的青衣給換了，此時一身淺粉色的衣裙站在台階之上，發髻簡單，是他這兩天剛剛學會的，珍珠流蘇的發帶垂在兩鬢，隨著她轉頭的動作輕輕晃動，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暈。
    眼波流轉間，似含著一汪春水，看過來的時候墨將時原本滿腔的氣憤和不安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你怎麽了？”陸青黛看他皺眉，下意識要靠近他，卻先一步的被一旁的謝渺然扶了一把胳膊肘。
    她擰著眉避開，眼中隻在意墨將時的情緒，沒有看到謝渺然的眼眶又紅了幾分。
    墨將時快步上前擠開謝渺然，將人扶住，神情也柔和下來，“我沒事，就是擔心你，卿卿的腳還疼嗎？”
    “疼，要抱。”陸青黛是一點兒不掩飾自己，伸手就要去摟墨將時的脖子。
    “聽說前些日子墨世子為了救娘子受了傷，想必沒有恢複好吧？”顧京元抬眸看向陸青黛，聲音溫柔的像是哄騙小孩子。“這山路崎嶇，不如我抱娘子？”
    陸青黛看過去，顧京元一張君子端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同樣肩寬窄腰的，身上洋溢著獨有的少年感。
    她別過頭，抗拒的樣子不似作假。
    “不要。”
    墨將時壓抑不住自己的嘴角，徑直將陸青黛打橫抱起，穩穩當當的抱在跟前，九尺的身高抱著人格外有安全感，“就算我受了傷，卿卿我也是抱得動的。”
    “畢竟我可不像兩位那麽矯情，送別前連抱一下都不肯。”
    顧京元也跟不理會墨將時的挑釁，他隻是看著陸青黛，原本得知她失蹤失憶後強裝的鎮定，都在她那一句明確的‘不要’之後一下就土崩瓦解。
    娘子之前從未這樣過…抗拒……
    從一開始見麵的時候，娘子都未這般抗拒過他……沒忍住鼻子一酸，似乎是回到了勝溪村那個不受人待見的小可憐。
    顧京元的眼耷拉下來，看著墨將時抱著陸青黛往前走的背影，惶恐又無助，慢吞吞的跟上，卻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
    謝渺然的話都變少了，隻是視線鎖在陸青黛身上，看著她關心墨將時那含情脈脈又富有依賴性的眼神，百感交集，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當初他能和了了在一起，都是了了願意接受他的心意，覺得他有些用途和美色才答應的。
    如今了了失憶了，還聽了墨將時那個賤人的挑撥，還能接受他嗎？
    不，或者說，墨將時那賤人可能容許了了接受他麽？
    了了失憶，想必不會有之前的想法……她會不會隻要墨將時一人了啊？
    那如果了了隻要一人，那這人可不可以是他？
    頭腦風暴不斷，卻又聽見前頭陸青黛輕蹙著眉小聲問墨將時，“將時……他怎麽哭了啊……”
    墨將時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忍住心中的無語，淡定的挑撥，“他眼皮子淺。”
    “可他哭得好可憐…我有點難受……”陸青黛看著顧京元掛在臉頰上的淚，不自覺的跟著難受起來，她扭過頭看向墨將時，認真詢問，“將時，你不是說他不是真心喜歡我嗎？那我拒絕他，他哭什麽？”
    顧京元掛著淚抬頭，弱弱道，“我沒有不真心喜歡娘子……我就是心疼娘子受的傷……”
    陸青黛又詢問似的看向墨將時，墨將時將人摟在懷裏緊了些，咬牙切齒道，“這種白麵書生最會騙小娘子了，卿卿別信。”
    “墨將時，你別按那麽緊……了了的手傷還沒好呢。”
    謝渺然突然頓悟了什麽似的，了了看到顧京元哭還能難受，那就說明她潛意識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他們的。
    什麽隻要墨將時一人？不可能的！
    休想！！
    他說這話也吸引了陸青黛的視線，陸青黛看他狼狽卻又著實含著幾分柔和的臉色，又扭頭跟墨將時輕聲說話，“他怎麽也看著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
    “裝的，卿卿別信。”
    墨將時微微偏了偏頭，而後故意轉移陸青黛的注意力，不讓她去看後麵那兩個。
    “卿卿都瘦了，今日出去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這問題算是問到陸青黛心坎上去了。
    天知道墨將時雖然會廚藝，但是做的東西也就一般般，比顧念安強不少，能入口能當個小廚子。
    但是，嘴早就被養刁的了陸青黛對此並不滿意。
    她趴在墨將時的肩上掰著手指開始數，“想吃辣辣的魚、還想吃軟糯的四喜丸子、還有豆腐湯、桂花小排……”
    報的一串菜名都是其他幾個人拿手的。
    真是忘了人也沒忘了菜啊。
    顧京元和謝渺然終於有了點小小的慰藉。
    然後，“要將時給我做。”
    ‘啪’的一聲慰藉消失。
    袁慕宜在身邊看著短短一段路這三個男人夢幻一般的表情，默默的搖頭，然後又看了一眼清瘦了的自家閨女，決定今日晚膳就給了了做桂花小排！！
    一路上除了石壁小道這處是陸青黛自己下來走的，基本上都是被墨將時抱著下山的，出了那處桃花源，大家也不逗嘴了，隻是一個勁的觀察四周，謹慎著陸青黛別被墨將時摔了。
    終於到了官道之上，雲郡郡守袁佑，也就是陸青黛的舅舅已經在一旁等著了，看見自家小侄女被墨將時抱著，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顧京元和謝渺然。
    不是，小侄女和這兩個有關係他知道啊，和安王世子墨將時啥時候這般卿卿我我的？
    就這幾天？那她挺厲害！
    袁慕宜去牽陸青黛的手，帶著她從墨將時懷裏下來，“了了，這是舅舅。”
    “舅舅萬安。”
    陸青黛剛勉強行了個禮，一旁就跑出來好些個人，二十幾歲的有一兩個，跟她同齡的也有一兩個，甚至還有兩個跟顧念安差不多大的過來扯她的衣袖，哭唧唧的喊阿姐。
    她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忘了舅舅家孩子多，她還招他們喜歡了……
    熱情的跟大夏天看見冰糕似的，一個個的黏上來，恨不得舔她一口。
    “阿姐阿姐！你怎麽丟了啊？聽爹說你還傻了？”
    “妹妹，沒受傷吧？看著比之前瘦了好多啊……”
    “阿姐阿姐，你還記得我嗎？阿姐長得真是越來越好看了，你的手怎麽還受傷了？”
    陸青黛歎息一聲，眼神轉了一圈，對他們聳了聳鼻尖詳怒道，“都安靜些，一個個的吵的我腦袋疼……不聽話的就讓舅舅把你們的月銀通通減了去。”
    嘰嘰喳喳聲頓時就安靜下來了，平日裏滿屋裏吵鬧的人此時都安分極了，兩個表兄一左一右的扶著陸青黛，其餘人將她包在最中央，墨將時早就被擠開了去。
    還有討巧的徑直就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塊銀子，塞到陸青黛的手上，“阿姐，你看看這個，是我的月銀哦~送給阿姐~”
    袁慕宜在旁邊跟袁佑說話，“兄長，這都好幾年了，你這幾個兒子還是沒有一點兒長進，見著我們家了了就跟狗皮膏藥似的。”
    袁佑看著自家老六從兜裏掏出來的銀子微微歎氣，“我們家小六平日裏摳搜的很，這銀子都不知道攢了多久……我這個做爹的都討不著，了了這孩子還沒張口要呢他就自己給出來了……”
    “那是我家了了有魅力。”
    是啊，有魅力。
    被撇下的三個男人的視線不約而同的都放在前頭陸青黛的身上，看著她被扶上馬車，又看著那幾個小蘿卜頭擠著要去和她同坐。
    就是太好了，所以格外招人惦記。
    到了雲郡的郡守府裏，陸青黛被袁慕宜陪著去休息，又讓府上的女醫看了看傷，直到用晚膳的時候才重新見到墨將時。
    雖然知道這是自己家，但還是下意識的依賴他。
    墨將時頭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正大光明的坐在陸青黛的身側。
    眉眼不自覺的就舒展了起來，心情頗好的給陸青黛夾菜舀湯，菌菇燉雞湯。
    隻是剛舀了兩勺，周邊桌子上就有好幾道聲音傳來，先是袁慕宜的，“墨世子，了了她不愛吃菌菇的。”
    後麵是顧京元和顧念安兩兄妹，“娘子\姐姐她不吃這個。”
    謝渺然也皺著眉道，“了了不吃菌菇。”
    零星還有幾個表兄表姐在一旁附和。
    墨將時的手就這樣愣在半空中，剛剛還升起來的隱秘喜悅一瞬間就被打了回去。
    他平日同她相處的少，隻大抵知道她是什麽性子喜歡什麽樣式的衣裳……但像這種忌口和喜好，他知道的不如他們多。
    陸青黛看了一旁的心酸二人組一眼，而後又看回到墨將時身上。
    “沒事，我也可以嚐嚐。”陸青黛淺笑著抬手，然後去扶墨將時還在舀湯的手，又低聲寬慰他，“我失憶了，確實不記得從前喜歡什麽東西…我都不清楚，你不清楚也很正常。”
    可是……他們都知道。
    墨將時的眼神黯淡下去，勉強扯出一個笑，一頓飯吃的心不在焉的。
    【92】
    【93】
    陸青黛聽著係統傳來的播報聲，執起筷子繼續夾自己的菜，宛若未覺。
    直到用了晚膳，和舅舅舅母說了會話，洗漱完，袁慕宜進來給她絞幹頭發的時候，她才開口問，“娘…我之前身邊到底有幾個人啊？”
    袁慕宜蹙眉，猶疑不定，“這個……不好說。”
    “要是一個個的細說，咱娘倆今晚上都說不清楚。”
    “不過小謝和小顧都是踏實孩子，也都聽你話，還是因為你的話才來丹禾郡查案子的……”
    “也是真心喜歡你…了了若是記不起他們，麵上功夫還是可以做一做，免得等你哪日突然想起來後難哄。”
    袁慕宜說的語重心長。
    陸青黛乖巧點頭，然後像個苦惱自己花心的孩子般跟老母親訴說起心中的擔憂來。
    “怪不得我今日看到顧京元哭的時候我也怪難受的……謝渺然難過我也有點心疼……”
    “可我要是心疼他們，將時知道了會不會難過啊?我也不想他難過。”
    袁慕宜：“……”
    平日裏你也沒跟娘說過這些啊！
    之前是明著大大方方的花心，如今失了憶難不成就要轉到暗裏花心了嗎？
    她果然不是她女兒的這塊料，問的這般理直氣壯……她這個當娘的不會教啊！
    還沒等袁慕宜回答，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謝渺然的聲音響起，“了了，可以給我開下門嗎？我……我送了東西就走。”
    聲音淒淒慘慘戚戚，陸青黛抬頭看袁慕宜，一副他怎麽把我當渣女的表情。
    袁慕宜：“……”
    我的乖女啊，你之前渣的不少啊，這半夜給你送東西的也不少啊……
    陸青黛腳還沒好利索，但也不想讓謝渺然進來，幹脆一口回絕了去，“不要。”
    說的那叫一個毫不留情，敢情你說心疼謝渺然是白說的?
    袁慕宜歎氣，正準備幫著陸青黛客套兩句，外頭人又說話了，這次的聲音更加低沉輕柔。
    細聽下來，才能發覺尾音都帶著一絲顫，“我…我看你晚膳吃的少，做了素日裏你愛吃的幾道藥膳，可以滋補身子的……了了，你來見我一眼好不好？”
    “就一眼…”
    陸青黛聽著這聲，心都跟著緊了緊，想了想，終究是妥協了，讓袁慕宜扶著她過去。
    剛開了門，就看見麵前人一身玄色衣衫提著食盒站在外頭，嘴巴微抿，盯著她的眼神似鎖著千千愁緒，濃鬱的化都化不開。
    陸青黛抬眸和他對上目光，剛有些疑惑的要開口，另一頭顧京元帶著食盒也過來了。
    陸青黛吸了吸鼻子，聞到熟悉的味道，眼睛直盯著兩個食盒看。
    袁慕宜要去拿食盒，顧京元卻搖搖頭避開，“伯母，這裏頭有湯，還是我給端出來吧。”
    兩人便一前一後的進了陸青黛的屋子，將食盒裏頭的吃食一一擺出來。
    “東西送到了，你們還不走嗎？”陸青黛坐下，正要去夾的時候，又收了動作看向麵前兩個人。
    漂亮的桃花眸中此時滿是不解。
    “我不想和不太熟的人共處一室。”
    嗓音清冷，帶著疏離。
    “娘子…我們沒有不熟……”
    “我不信，證據呢？”
    “書信算嗎？”謝渺然當即從胸膛處掏出這幾個月和陸青黛來往的書信，要遞給她看。
    陸青黛狐疑接過，看了兩眼又還給他，更不高興了，“不算。”
    剛掏出書信的顧京元淚都要出來了，焦躁的像隻潦草小狗，“為什麽啊……”
    “我剛剛在馬車上看到你們給我寫的信了，就那麽點，我給你們的那麽多……站在你們的角度看，我說的不錯啊，我們確實不太熟。”
    謝渺然：“……”
    顧京元：“……”
    天殺的冷戰！！
    天殺的失憶！！
    “了了我們之前寫的信被你放在京城裏頭了，蘭因蘭芝肯定知道！”
    “那等我看到了再說吧……”陸青黛再次擺手，“還不走啊？”
    天殺的，為什麽蘭因蘭芝現在不在這裏啊！！
    被趕出門的兩人真恨不得仰天長嘯，但發覺了裏頭人動了筷子後，又懷揣著一顆被刺成篩子的心去想明天給她做什麽了。
    罷了罷了，都是皇帝的錯，都是沈靜的錯，都是墨將時的錯。
    了了\娘子有什麽錯呢？
    本就是他們吃味在先，寫給她的信短了些，現在也怪不得她。
    隻要她沒事，他們做什麽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