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請徹小將軍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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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陸青黛的吩咐,外頭的禦林軍在吉和的指揮下,整齊地列隊在一旁,個個身姿如鬆,一手持盾一手緊握著腰間的佩劍,目光齊齊的注視前方。
“都把腰板挺直了!”吉和尖細的嗓音像把薄刃,“青黛大人要聽破陣曲,哪個要是唱錯半句…”他故意沒說完,看著這些年輕麵孔上沁出的汗珠在夕陽下泛著金光。
禦林軍們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
陸青黛這個名字不僅僅在百姓之中如雷貫耳,在他們心中亦是如此。
年少初識道理之時,就曾或多或少聽說過她的事跡。
娘子大義,可慧極必傷。
不少人都是想要追隨她而使勁的往上爬,隻想爭取一個同傾慕之人見麵的機會。
如今得以在青黛大人麵前露麵,個個都鼓足了勁要表現好。
中軍營帳內,陸青黛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矮榻上,瑩白的腳從裙擺下露出一點兒,被放完木桶回來的謝渺然握在掌心,一點一點的給她換上新的鞋襪。
帳頂懸著的青銅燈盞投下搖曳光影,將她偏頭注視謝渺然的半邊臉龐鍍上暖色。
帳外忽然響起整齊的踏步聲,鼓聲,刀劍破空聲。
數百雙軍靴的踏步聲震得中軍營帳的門簾都掀起一道利落的弧度,桌案上的茶盞也微微晃動著,滲出水來。
起勢——刀出鞘,聲裂空
領唱的校尉橫跨一步,右手按刀,左手猛然高舉,如令旗揮落——
腰刀同時出鞘,寒光如雪崩傾瀉,刀刃交擊,錚鳴震耳。
刀鋒斜指蒼穹,將士們右足重重踏地,震起塵沙飛揚。
這一聲吼,如驚雷炸裂,驚得營帳外戰馬嘶鳴,鐵甲碰撞聲如暴雨傾盆,輕易就激發了人的血性,叫人聽著這曲調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身旁擊鼓的禦林軍將士的鼓點密集,歌聲陡轉,將士們左手持盾,右手揮刀,刀背猛擊盾麵——
“轟!轟!轟!”三聲盾擊,節奏如戰鼓擂動,每一聲都似千軍萬馬奔騰而來。盾麵震顫,刀光閃爍,將士們身形隨歌聲起伏,如浪濤翻湧。
歌聲再起,將士們霍然起身,刀鋒劃破夜色,身形如鬼魅般交錯換位。
刀光織成銀網,步伐如戰陣衝鋒,時而突進,時而回旋,刀鋒破空之聲尖銳刺耳。
唱至“古來征戰幾人回”時,人群驟然背靠背圍成鐵壁,刀尖向外,寒芒如荊棘叢生,殺氣凜然。
掀開中軍營帳,陸青黛緩步走向中間的高台,她還是那一身荊釵素裙,衣袂飄揚間卻覺得宛如神女降世,從容平淡的走上台前,揮手讓人將莫統領和他帶著的那十幾個兵都壓到台前。
“軍規嚴明——”
“所到之地,淩虐其民,逼淫婦女,此為奸軍,犯者斬之。”
“竊人財物,以為己利,亂民作物,此為盜軍,犯者斬之。”
“現在即刻,斬立決。”
她的話剛落音,手持大刀跟隨而來而陸青栩和羅統領以及十來個禦林軍就齊齊刀落,猩紅的血液噴灑的他們臉上身上都是。
陸青黛在他們動手之時眼都不眨的往下走,裙角和臉上也被血跡沾染上,血珠在臉上緩緩滾落,本就精致的眉眼隨之活色生香,更添幾分詭譎之美。
雲郡的守軍已經被這場麵給嚇住了。
本來禦林軍在麵前這般士氣恢弘的演繹一番就已經夠有印象了,誰曾想他們一番排場過後,這些人說斬就斬啊!
還有那位右副都禦史,站在平王身側,他們平王殿下連氣勢都弱了幾分!
剛還在營帳裏頭醉生夢死的幾位將領看著臉上刻著王八二字,就這樣屍身分離的莫統領,臉色都白了。
陸青黛抬手去碰臉上的血,一邊撫摸一邊瞥向程修齊,又看向兩側雲郡的守軍,微微勾唇,開門見山的直接就將目的說出來。
“本大人今日前來,除了看雲郡守軍的軍紀,還是來整治雲郡這兩年的案子的。”
“此刻,我給爾等一個從輕判決的機會,隻要你們將違反的軍紀一一報出來,本大人可以酌情輕判,即便你們所犯之事要斬首示眾,本大人也會安頓好你們的家人族親。”
“可要是今日不站出來,那等本大人一一查出來了,你們就不要怪本大人不客氣了。”
“從現在開始,給你們一個時辰。”
蘭茵蘭芝很自然的搬了椅子過來,陸青黛施施然的坐在後頭,瞧著那些個雲郡守軍,笑的蔫壞。
沒人敢踏出來。
也有人抱著些僥幸心理。
譬如,這兩年仗著身份在欺壓了不少村民,強占了數位良家女子的副將。
他離的位置比較靠近,低聲嘟囔抱怨的話被聽的一清二楚。
“她一個娘們唧唧的,不過仗著太子在背後撐腰,還真當我們怕她啊!”
話音剛落,他就被陸青栩給一腳踹到了中央。
他當即就要拔出刀來直指對方,他身後的士兵看著他的舉動,也下意識的要跟著拔刀。
“郭副將若是不怕我,為何不敢大聲言語?”陸青黛任由麵上的血流著,看著底下有所動作的一部分人馬,笑著開口,“哦對了,提醒你一句,如今我才是這軍中主帥。”
“你仗著個巡察的身份,隻能就算軍中主帥了?!虎符呢?!”
他看著程修齊,意有所指,覺得虎符定然還是在他或者太子的手中。
陸青黛一介女流之輩,肯定是在狐假虎威罷了。
程修齊卻是臉色大駭,恨恨的瞪向郭副將。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南境守軍不止雲郡一處,但隻有雲郡的守軍最不聽話。”陸青黛輕飄飄道,看著郭副將露出一個興味的笑容來,“我既然敢隻帶幾百禦林軍入營,你猜猜,我用虎符去幹嘛了?”
“你又猜猜,若是今日雲郡守軍敢聽你亦或是平王的話來忤逆本大人,你們又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果然,此話一出,別說郭副將了,就連那些個將領也都膽寒。
身後的雲郡守軍更是安分的不行。
見此,陸青黛笑著去喚程修齊,語氣卻充滿了指使之意,“平王殿下,軍規第八條是什麽?可需本大人親自開口告訴你?”
“好舌利齒,妄為是非,調撥軍士,此為謗軍,犯者…斬之。”
見他答上來了,陸青黛又是一笑,示意陸青栩把手中的大刀給他,“既如此,還請平王殿下親自執行吧。”
她微微往後倒了倒身子,慵懶閑適的樣子,好像討論的不是一個人的生死。
郭副將身後的兵一個個的,都不敢輕舉妄動,似乎是擔心若是此時搭話,自己也會被扣上什麽罪名似的……
“唰”的一聲,程修齊喘著粗氣,顫著身體,看著以往很會奉承他的郭副將人頭落地。
陸青黛卻是不為所動,甚至還有些嫌棄,“平王既然不忍,那為何當初不知道好生整治軍紀?”
“如今又過來充當什麽賢王?”
“莫不是忘了,他們這般,都是你縱容的?”
程修齊想要反駁,想要在雲郡守軍前維護好最後的尊嚴,可當他回頭去看陸青黛的時候,卻讀懂了她的唇語——秦妃娘娘。
頓時忍氣吞聲,再不敢辯駁。
有了這一處殺雞儆猴,又有紀律嚴明的禦林軍在前,後頭管理兵士也便極為容易了。
所犯之罪比較淺的軍士都連連出來認罪,陸青黛也確實從輕發落了。
而做的事情比較嚴重的軍士出來的較少,像是害怕陸青黛會直接讓人砍了他們去。
陸青黛也不勸,隻是一個時辰一到,立刻就按著自己的名單將所對應的軍士一一喊了出來,先不殺,一個個挨上幾十軍棍,丟在一旁苟延殘喘著,隨後又被袁佑的人接回郡守府裏遊街示眾,當街執行斬立決。
就這樣一樁樁一件件的處理,大半個月後,雲郡的吏治處理的差不多了,雲郡守軍的軍紀也嚴明了不少。
是時候該啟程回京了。
隻是啟程前的頭一天晚上,陸青黛在中軍大帳裏處理完最後一點事務,趴在桌上睡著了。
沈宴秋和謝渺然站在她身側,一個去拿她手中的筆,一個將人輕輕抱起。
正要將她放到床上的時候,就聽見她口中呢喃,“將時……”
一瞬間,血氣上湧,抱著人的勁微微用力了些。
本就是淺眠的人因為這一下又迷蒙的睜開了眼。
謝渺然麵色難過,將人放下,沒忍住輕輕去蹭了蹭她的肩膀,“為什麽…為什麽你對他就是這般念念不忘……”
明明這半個月以來,陪在她身邊的人是自己!
他對她的親近和渴求,她也很少拒絕了!
但為什麽,他還是感覺她的心裏沒有自己?!
就好像是把他當成了逗趣兒的工具,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喚他名字的時候,也全然沒有之前的親昵。
謝渺然這半個月以來本就壓抑痛苦的神經,此時將難受和心痛傳遍了四肢百骸。
陸青黛沒拒絕他的碰觸,隻是聲音平靜,“因為遇刺之時,隻有他在我的身邊啊。”
悔恨的情緒一重高過一重。
謝渺然無力挽回,隻能在心間反複念叨這一句話,讓自己的心慢慢適應這種鈍痛。
終了,他吻上她的衣袖,輕聲開口,“罷了,都是我多嘴……是我不好……了了別生我的氣。”
雲郡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丹州那邊也被那三位已經近一個月未收到信件,一天天的拿命處理公事的棄夫處理的差不多了。
大軍慢行,他們禦馬直往京城,不敢耽擱,結果到京城的時候,竟比早出發的陸青黛一行人還要快上兩天。
這就導致,他們三人和程宥澤率先見麵的時候,都被彼此嚇了一大跳。
程宥澤的情緒現在是越來越不穩定了,暴躁易怒,患得患失,又沒有吉和在一旁開導,未收到公事之外隻言片語的他整個人都陰沉沉的,透著一股要與大虞同歸於盡的毀滅感。
言執玉一向溫和的氣質染上幾分頹色,從容淡定的神情已經不見,與往日的形象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應歸徹看著凶相又多了幾分,手臂上又添了幾道新傷,散發著黑壓壓的氣息,讓人望而生怖。
林寂消瘦了幾分,看上去更加的冷了,看向人的眼神透著寒意,生生就能將人看的戰栗。
沒有心上人的消息,四人恢複了以往的相處模式,不歡而散。
直到陸青黛的馬車入京。
他們早早的就出城幾十裏地迎接,四個人站在驛站門口,盯著雲郡的方向,似乎是要硬生生鑿兩個洞出來。
終於,心心念念的人兒出現。
卻是同旁人並駕齊驅。
陸青黛在雲郡軍營裏的閑暇時光,都用來學了馬術。
她現在的身體早就沒有之前孱弱,加上天賦高,領會能力強,現如今已經能很好的馭馬。
這一路上,她難得的沒有坐在馬車上,而是同應靈靈、程月琳等人馳騁,惹得馬車上頭的念安極為羨慕。
驛站外頭的草生的正茂,綠油油的,讓人看著便覺心曠神怡。
白馬之上,陸青黛一身鵝黃配淺綠飄帶的衣裳,廣袖紛飛,腰間係著的鈴鐺輕快的晃動著,發髻上的珍珠閃著盈潤的光,飄帶飄揚,隨著她的動作變幻,美麗的不可方物。
桃花眼裏此時笑意盈盈,紅唇勾起,一手持著韁繩,一手朝後頭的墨將時伸手。
刺眼的很。
陸青黛沒打算在驛站停留,因此白馬略過外頭的人,忽視的很徹底。
後頭同樣騎馬的應靈靈和程月琳:“……”
天啊!了了你怎麽就直接略過了啊!!
他們四個身高九尺的人站在那,氣勢黑壓壓的,是什麽很好忽視的人嗎?
看著女兒笑的歡快,飄帶肆意的陸歸寺:“……”
我很難做啊!!
“卿卿,太子他們在驛站外頭等你,你不去見見嗎?”
墨將時眼角眉梢裏都是得意,炫耀一般的看了一眼這幾位之後,加快速度追上了陸青黛。
陸青黛不知他們的身份還能當陌生人略過,現在知道了,自然是要返回去的。
於是兩人掉轉馬頭,重新回到驛站外頭。
陸青黛一轉身,便覺這些人盯著自己的眼神分外深沉,她剛停下馬,就有兩個人要過來給她牽馬繩。
嚇得她又重新控製著馬退後了一步。
“了了……”言執玉看著自己快要觸碰到馬繩的手,聲音都是顫巍巍的。
應歸徹更是被忽視的徹底,他還沒碰到呢……
“你們嚇她做什麽?”墨將時揚眉,快步走過來,牽住了陸青黛的馬繩,而後伸手,將渾身都透著清茶香的陸青黛抱下來。
離得近,他都沾染了她的氣味。
“了了,你不記得我了嗎?”言執玉剛走近一步,陸青黛就已經提前朝他微微頷首,語氣官方的像是對待同僚。
“知道,尚書令言大人。”
她又向其他幾人示意,“忠陽王府徹小將軍。”
“禦林軍林統領。”
“還有太子殿下。”
疏離、冷淡、平靜。
她怎麽能這般從容的說出這些話來?!
“不,我不隻是什麽徹小將軍……我還是你的阿徹啊……”應歸徹率先繃不住,上來要去碰觸陸青黛的衣袖。
卻被徑直躲開,一片衣角都不願讓他碰到,聲音裏還隱隱含著厭惡,“請徹小將軍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