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可陸青黛永遠被困在那間房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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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郊外,沈靜和李嬤嬤還有春桂住在一間有些破損的農家屋舍裏頭。
她鬢間的各種珠寶首飾早在回京途中就已經拆卸下來了,原本還有滿滿一兜子,但回京途中的各項花銷打點,已經快要見底了。
護送他們進京的那些刺客將人送到京郊,說什麽也不肯留下了。
笑話,他們都偷偷打聽好了,如今陛下失勢,在京中的名聲也不好。
他們做這行的本就是為了奔個前程,但也不至於為了前程連命都不要了啊!
要是讓人知道是他們意圖綁架陸二娘子,他們祖宗十八代都不夠挖的。
雖然做他們這行的基本都無親無故就是了。
所以將人丟在著京郊外,確保此處暫時安全之後,他們便離開了。
沈靜即便還想用皇帝的名頭號令他們,也沒有辦法負擔起這多人的衣食住行。
索性任他們離開。
隻是這日晚上,春桂端著米粥進來的時候,沈靜坐在床邊,看過來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一般,偏生話語溫柔不已,像是回到了最初在淮林郡的時候,“春桂,你說,我待你如何?”
春桂的手都在抖,將米粥放下之後,連忙伏地請罪,“郡主待奴自然是極好的……”
“那你會背叛我嗎?”
沈靜垂眸,看著自己經過奔波,已經略有滄桑的手指,幽幽的開口問道。
春桂抖如篩糠,哪裏敢反駁她,立刻表忠心道,“不會,奴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鬼,絕不會背棄郡主一分!”
“我將同你一起長大、視如親姐的春梅踢下馬車,你心裏也沒有半分怨恨?”
“為郡主犧牲,是奴的榮幸。”
“那便由你去一趟七皇子府,為本郡主送信吧。”沈靜緩緩的站起身來,然後走到春桂麵前蹲下,將手中的信箋遞給她,笑的一派柔善,卻讓春桂冷汗連連,接信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她剛接了信,就被沈靜立刻打發離開,春桂總感覺有一些不妙,於是扭過頭又問道,“那、奴現在去了……誰來照顧郡主呢?”
“不是還有李嬤嬤嗎?”沈靜擺手,笑著將人揮手趕出去。
春桂的身影剛消失在夜色中,沈靜臉上溫柔似水的表情便如潮水般褪去。她站在破敗的窗前,透過窗紙的裂縫望著春桂跌跌撞撞奔向京城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蠢貨。”她輕聲吐出兩個字,聲音輕得仿佛隻是夜風拂過。
屋內燭火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的土牆上,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沈靜轉身,目光落在角落裏那個被床榻和破布掩蓋住的佝僂身影上——李嬤嬤。
在半個時辰前,春桂外出去洗衣裳的時候,沈靜端坐在屋內,冷眼看著李嬤嬤給她整理東西。
老嬤嬤的動作看似平常,但她時不時往袖中塞些什麽。那雙布滿皺紋的手在燭光下顯得格外靈活,每次從包袱中抽回時,袖口都會微微鼓起一分。
沈靜不動聲色地走到梳妝台前——如果那方缺了一角的木桌能被稱為梳妝台的話。
她假裝整理所剩無幾的首飾,實則從銅鏡中監視著李嬤嬤的一舉一動。果然,當她故意將一枚銀簪‘不小心’掉在地上時,李嬤嬤的眼睛立刻如餓狼般亮了起來。
“李嬤嬤,”沈靜突然開口,聲音甜得發膩,“能幫我撿一下簪子嗎?”
李嬤嬤明顯一顫,隨即堆起滿臉笑容轉過身來:“哎喲,郡主怎麽這麽不小心,老奴這就來。”
她彎腰拾簪的瞬間,沈靜清晰地看到幾枚銀錁子從她袖口滑落。
老嬤嬤慌忙用腳踩住,卻不知這一切都被沈靜看在眼裏。
“嬤嬤,”沈靜接過簪子,指尖在李嬤嬤粗糙的手背上輕輕劃過,“您跟了我多少年了?”
李嬤嬤眼神閃爍:“回郡主,自打您五歲起,老奴就伺候您了,算來已有十二載。”
“十二年啊”沈靜歎息般說道,“足夠一個人從忠誠變成背叛了,您說是不是?”
李嬤嬤臉色驟變,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郡主這話是什麽意思?老奴對您可是忠心耿耿……”
“是嗎?”沈靜突然從凳子上站起來,動作快得讓李嬤嬤來不及反應,“那您袖子裏藏的是什麽?包袱底下又偷拿了什麽?”
老嬤嬤麵如土色,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郡主明鑒!老奴隻是…隻是怕這些財物被人偷了去,暫時替郡主保管…”
“保管到您自己逃跑用是嗎?”沈靜的聲音冷得像冰,“我早該想到的。春梅被我踢下馬車時,您在車轅處看我的眼神就不對了。
現在看我落魄,連您也要背叛我了?”
李嬤嬤突然抬起頭,原本還有幾分不忍的眼裏中閃過一絲決絕:“郡主!老奴伺候您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如今咱們山窮水盡,您還端著郡主的架子,可老奴還想活命啊!”
“您如今沒有依靠了,京城內回不去,做不成七皇子妃……淮林郡那邊,夫人也沒法子救您……老奴在淮林郡還有家人,若是再不為自己打算,那就要老死他鄉,曝屍荒野了啊!!”
李嬤嬤有些激動,難得大聲的同沈靜說話,出乎她意料的是,沈靜竟然一時沒有反駁她,甚至讚同的點了點頭。
“您說的對,嬤嬤。”沈靜忽然笑了,那笑容明明乖巧順從,卻莫名讓人毛骨悚然,“我們都想活命。”
她緩步走向李嬤嬤,伸手扶起老人,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讓她繼續去整理包袱。
李嬤嬤緩緩起身,打量著,小心翼翼的繼續剛剛未完成的事情。
沈靜也安安分分的梳著頭發,將那根銀簪在腦袋上不斷比劃,眼神也不往她這裏瞟了。
就在李嬤嬤以為逃過一劫時,沈靜猛地抓起桌上的燭台,狠狠砸向老人的太陽穴。
“十二年了嬤嬤……你為什麽還不能對我死心塌地?!”沈靜尖叫著,一下又一下地砸著,燭台上的蠟油飛濺,混合著鮮血,在地上綻開一朵朵詭異的花。
“你憑什麽背叛我?!”沈靜在李嬤嬤想要試圖反抗的時候,猛地拔下發髻上的那根銀簪,用李嬤嬤剛剛貪婪的銀簪結束了她的生命。
隻是當瘋狂停止時,李嬤嬤已經一動不動地倒在血泊中。
沈靜喘著粗氣,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突然清醒過來,她揉亂了自己的衣裙,看著麵前確確實實已無呼吸的李嬤嬤,無聲吼叫著。
像是想把愧疚給無聲喊出來一樣。
“不…不是我,不是我……”她喃喃自語,隨即又神經質地笑起來,“都是你們阻礙了我的路!!我明明是女主啊!!”
“憑什麽你們要背叛我?!”
“墨將時背叛我,顧京元背叛我,林寂背叛我……就連你也要背叛我?!”
“我沒錯!”
沈靜抹了一把淚,有些崩潰的大喊著,“我沒錯……錯的都是你們……”
“是你們先不按劇情走的……是你們先違背我的……”
沈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迅速搜出李嬤嬤藏在身上和包袱裏的所有財物——幾枚銀錠子、一對珍珠耳墜和一枚金戒指。
然後她打了水,將自己擦拭幹淨,把李嬤嬤的屍體暫時掩藏起來。
將春桂打發出去,這才有時間處理李嬤嬤。
夜已深,農舍外一片漆黑。沈靜拖著李嬤嬤的屍身來到後院,用鏟子挖了一個淺坑。她力氣不大,挖得很慢,汗水浸透了衣衫。當終於將屍體掩埋後,她跪在新鮮的土堆前,突然感到一陣空虛。
她不知道如今自己還在掙紮什麽,明明局麵已經很明了了。
陸青黛勝,她敗了。
甚至陸青黛根本就沒有騰出手來對付她過……
可正是因為如此,沈靜才覺得異常屈辱。
憑什麽陸青黛就是高高在上的白月光,她這個替身女主卻要替她擋下所有的惡意和傷害?!
憑什麽陸青黛不把她當成真正的對手?
她在陸青黛眼裏,難道連與之相比的資格都沒有嗎?
這就像是一顆種子一般,無意的在她心中生了根,慢慢凝結成為執念。
所以她不甘,她忿忿不平,她寧願付出任何代價,哪怕隻能妨礙陸青黛一時的步伐。
沈靜擦幹眼淚,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泥土。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待春桂帶回七皇子的消息。
如果連這最後的希望也破滅,她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七皇子府。
程穆環把玩著手中的信箋,可怖的麵容盯著上頭的字瞧。
“本皇子親愛的皇子妃……終究還是逃不出本皇子的手掌心啊……”他勾著唇輕笑,哪怕扯動了麵上的傷口,眼中興味依舊不減。
陰鷙的眼神盯著信箋在燭火下燃燒成灰燼,他笑著看向前麵一排的琉璃罐子,裏頭是用特殊藥劑盛放著人體器官。
或是指甲,或是手指,又或是耳朵……每個五官都或多或少的有幾分肖像陸青黛。
他看向一旁的小覃子,“跟著春桂回去,把皇子妃接來。”
“切記可不能傷著她。”
吩咐完,他的目光又重新的投向琉璃罐,眉眼中透露著幾分勢在必得的瘋狂。
“為什麽不能完完全全的處於我呢?”
“當年你教導皇兄的時候,是不是也不曾注意過我?”
“明明都是占有欲,為什麽他們靠近你,你就欣然接受……而我靠近你,你就避如蛇蠍?”
他低聲呢喃著,麵目全非的臉上滲出血來,染紅了紗布,留下一個個血洞。
而此時,陸府的借青居內,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陸青黛在床榻上輾轉反側,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她陷入了一場久違的噩夢——十四歲那年那個永遠無法忘卻的噩夢。
“陸二娘子,這熏香你可還喜歡?\"少年程穆環的聲音在夢中響起,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這是本皇子特意為您調的,聽說能安神…”
夢中的陸青黛看見十四歲的自己在參加宴會,因為剛和言執玉鬧掰,又和沈宴秋還不夠熟悉,加上身子弱,便帶著蘭茵蘭芝去客房躲親近。
隻是剛打發完蘭茵蘭芝去給她拿茶點,屏風後頭就走出笑中含著些許病態的程穆環。
其實那時的他麵容俊秀,有著皇家的貴氣和風雅,隻是眼中總閃爍著她讀不懂的光芒。
“多謝七殿下好意。”陸青黛禮貌地微笑,卻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
她總覺得這位七皇子的眼神太過熾熱,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一般。
熏香嫋嫋升起,帶著甜膩得發慌的氣息。陸青黛吸了一口便覺有所問題,但哪怕及時的屏氣,還是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程穆環忽然變成了三個、五個……他的笑容在煙霧中扭曲變形。
“陸二娘子?怎麽了,是身體可有不適?”程穆環的聲音忽遠忽近,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搭上了她的肩膀,輕輕的摩挲著,那張臉在幻境中都止不住的惡心。“本皇子扶你去休息?”
“不…不用……”她想拒絕,卻發現自己的舌頭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傾倒,落入一個令人作嘔的懷抱。
夢中的場景突然轉換。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程穆環正俯身解她的衣帶,那雙眼睛裏滿是令人戰栗的瘋狂。
“為什麽你總是對皇兄笑?為什麽你從不正眼看我?”他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卻又不失瘋狂,“我明明比他們都更愛你啊…”
“不要——!”陸青黛在夢中尖叫,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程穆環的手即將觸及她肌膚的刹那,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是蘭茵蘭芝踹開了門。
陸青黛被她們救走,為了她的聲譽,當時這事也並未被傳開。
可陸青黛永遠被困在那間房子裏。
哪怕肉體在成長,靈魂也在不斷衝破枷鎖,但那間房子裏總是殘留著一個沒有及時逃脫的陸青黛。
“卿卿!卿卿!!”現實中,墨將時焦急的聲音穿透夢境,將她的意識拉回些許。
他今夜本在她的書房看她留下的案卷,卻聽到寢屋內傳來異常響動,破門而入後便看到他心愛的娘子在床榻上痛苦掙紮的模樣。
陸青黛烏黑如緞的長發散亂鋪陳在枕上,像一泓潑墨的夜色。
她的麵色是極其不自然的蒼白,哪怕對他的聲音有反應,下一秒卻還是被拉回永無止境的噩夢循環中。
那平日裏總是含著三分笑意的眸子緊閉著,長睫簌簌顫動,在瓷白的肌膚上投下扇形的陰影。一滴冷汗正順著她光潔的額頭滑下,途經微微泛青的眼瞼,最終懸在尖巧的下巴上,將落未落。
“不要……不要過來……”陸青黛無意識地呢喃,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像是要推開什麽看不見的恐怖存在。
墨將時瞳孔驟縮。
他立刻單膝跪地去握那雙冰涼的手。
觸到的瞬間才驚覺,她整個人都在細微地顫抖,像深秋枝頭最後一片紅葉,隨時會隨風飄零。
素來綰得一絲不苟的青絲此刻有幾縷黏在汗濕的頸側,更襯得那截脖頸纖細得驚人,仿佛稍用力就會折斷。
“卿卿,醒醒!是我,墨將時!”
陸青黛的睫毛劇烈顫抖,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冷汗涔涔。
墨將時當機立斷,轉頭對聞聲趕來的小珠小雪喝道:“快去請太醫!再派人通知太子他們!”
不到半個時辰,借青居外已經停滿了各府的馬車。
言執玉是第一個趕到的,素來從容的他此刻衣袍淩亂,顯然是匆忙間連外袍都來不及穿好就匆忙趕來。
“怎麽回事?”他一進門就急聲問道,目光落在床榻上依然昏迷不醒的陸青黛身上,素來溫和的眸子瞬間冷了下來。
墨將時簡短說明了情況,當提到陸青黛口中喊出的“不要過來”時,言執玉的拳頭猛地攥緊,骨節發白。
他將人抱進懷裏,輕輕給她按揉著放鬆的穴位,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聽話還是該直接殺了程穆環。
應歸徹幾乎是和太醫同時到達的。他麵色凝重地為陸青黛把脈,修長的手指搭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眉頭越皺越緊。
\"脈象紊亂,氣血逆行,像是受了極大驚嚇……\"
林寂和顧京元都在外間熬藥,程宥澤在一旁派人再去尋陸青黛口中的神醫。
早在她剛回來的時候就派人在找,隻是一直沒有好消息傳來。
謝渺然帶著人再次檢查這寢殿裏頭的物件,以防被心懷不軌之人放了什麽致幻的藥物。
袁慕宜,陸歸寺和陸青栩還有別院的顧念安也都趕了來,陪在床前,看著陸青黛不太好的臉色,著急卻又沒有辦法。
恨不得拜遍神佛,隻求換陸青黛一生順遂無虞。
可是不管換了多少太醫、醫女 ,不管檢查了多少次物件和臥房,哪怕這麽多人都在陸青黛身邊吵吵嚷嚷,陸青黛還是沉寂在夢中。
如陷進了沼澤泥潭一般,誰都喚不清醒她,也無人能讓她安眠。
最後還是曲悠然幾個人趕來,在她耳邊唱著哄睡的小曲兒,才堪堪將人安撫住。
隻是不囈語掙紮了,卻還是沉寂在夢中……
而此時,應歸徹冷聲開口,看著程宥澤意味不明,“上次我陪了了去牢房看董費傑的時候,她好像被程穆環給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