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棋眼在南,故人在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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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德殿的歌舞聲剛剛散盡,百官退去。
    林琛一拳砸在冰冷的廊柱上,堅硬的漢白玉石屑炸開。
    “我們輸了。”
    他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又冷又硬。
    狄仁傑停下腳步,姚崇也轉過身來。那場大勝帶來的滾燙喜悅,在這一瞬間,被砸得粉碎。
    林琛抬起頭,拳鋒上血肉模糊,骨節森然。
    “裴炎,是棄子。”
    “整個長安的歸雁閣,都是棄子。”
    “他們用滿朝文武的性命和長安的安危做誘餌,隻為吸引我們的全部注意力。”
    狄仁傑的目光越過他,望向空曠卻依舊燈火通明的麟德殿。
    “這不是誘餌。”
    “這是陽謀。”
    “兩京是帝國的心髒,心髒出了問題,任何君主都必須先救心髒。”
    “他們算準了陛下的反應,算準了我們的反應。”
    姚崇接口,他的聲音像淬了冰。
    “一個裴炎倒下,空出的位置足以讓陛下完成一輪權力更迭。”
    “從朝堂上看,我們贏了。”
    “可敵人要的,從來就不是朝堂。”狄仁傑搖頭。
    “蛀空計劃隻是手段。”
    “江都,才是目的。”
    林琛問。
    “棋眼到底是什麽?”
    “隋煬帝的鎮國之寶?一筆財寶,如何顛覆大唐?”
    狄仁傑沒有回答。
    “執筆人……”
    他念出這個代號。
    “此人,將裴炎視為草芥,將長安當作棋盤的一角,隨手可棄。”
    “他的圖謀,遠超我們想象。”
    三個人,就這麽站著,誰都沒有說話。
    麟德殿的絲竹聲早已散去,歡慶的餘溫被夜風吹得一幹二淨,隻剩下刺骨的寒意。
    這一場所謂的“大勝”,更像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一場用裴炎和整個長安歸雁閣的性命,為他們獻上的,盛大的嘲諷。
    他們贏了朝堂,贏了長安。
    卻可能,輸了天下。
    狄仁傑始終望著南方,望著江都的方向。
    麟德殿內,歌舞散盡,隻餘一片死寂。
    武後獨自站在巨大的山河輿圖前,殿內隻剩下她一人。
    她的指尖,死死按在輿圖東南角,那兩個朱紅小字上——
    江都。
    腳下,是剛剛被她親手砸碎的琉璃盞,碎片濺了一地。
    一個老宦官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正用顫抖的手,一片一片地撿拾著鋒利的碎片。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卻壓不住心底翻騰的怒火。
    好一個‘執筆人’。
    好一個‘聲東擊西’。
    用裴炎的命,用整個長安世家的命,來換朕的視線片刻離開……
    殿外,一道窈窕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跪倒在地。
    “陛下。”
    “傳朕旨意。”
    “召上官婉兒。”
    “再派人去一趟皇城司……”
    她頓住了。
    片刻後,她收回按在輿圖上的手,猛地轉身。
    “不。”
    “朕,親自去。”
    “陛下,息怒。”
    武後沒有回頭。
    “一群躲在陰溝裏的前朝僵屍,用朕的臣子做棋子,跟朕對弈?”
    “他們以為,拋出一個江都,朕就會亂了陣腳?”
    “傳朕旨意。”
    “即刻成立皇城司南衙。”
    “命指揮同知裴元澈,率三百校尉,化整為零,秘密潛入江都及沿線各州。”
    “查訪一切與‘蓮花’、‘水’、‘白衣’有關的童謠、秘聞、地方誌。”
    “朕要他們掘地三尺,把江都的秘密給朕挖出來!”
    “再傳旨大理寺、刑部。”
    “重審所有‘歸雁閣’要犯。”
    “不必再問‘蛀空’,隻問‘江都’,隻問‘執筆人’。”
    “用盡一切手段。”
    “還有。”
    武後轉過身。
    “將宮中所有關於隋末江都的營造圖、水文錄、邸報,全部送到含元殿。”
    “朕要親自看。”
    年邁的宦官叩首。
    “奴婢,遵旨。”
    大殿恢複死寂。
    武後看著輿圖上的江都,那裏,仿佛有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正在形成。
    大理寺,天牢。
    陰暗,潮濕。
    狄仁傑沒有去見那些“歸雁閣”的核心成員。
    他繞過重重守衛,走到天牢最深處一個單獨的囚室前。
    裏麵關著一個老人。
    歸雁閣外圍成員,負責傳遞消息,被捕時已經瘋癲。
    狄仁傑看著他。
    老人蜷縮在角落,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歌謠,眼神渙散。
    “江都的童謠,倒是比長安的動聽。”
    狄仁傑忽然開口。
    老人的歌聲,停了。
    隻有一瞬間,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狄仁傑捕捉到了。
    “你不是歸雁閣的人。”
    “歸雁閣等級森嚴,一個外圍的信使,不可能接觸到核心機密。”
    “你身上的烙印,也與歸雁閣的魚符不同。”
    “你是‘執筆人’的人。”
    “是他的‘眼睛’,安插在歸雁閣裏的眼睛。”
    老人開始發抖,不是因為寒冷。
    狄仁傑的聲音變得極具壓迫感。
    “執筆人讓你裝瘋,是想讓你活下來,繼續傳遞消息?”
    “還是說,你身上,藏著他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
    老人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驚恐。
    他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猛地張開嘴,似乎要咬碎藏在牙中的毒藥。
    裴元澈一步上前,精準地捏住他的下顎。
    “哢噠。”
    一顆蠟丸從老人牙縫中掉落。
    老人徹底崩潰,涕淚橫流。
    “我說……我說……”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負責收‘畫’,送‘畫’……”
    “他就是個魔鬼……我們都是他的筆……”
    在狄仁傑的逼視下,他顫抖著,從貼身的衣物夾層裏,摸出了一片薄如蟬翼的竹簡。
    竹簡上沒有字,隻刻著一幅畫。
    一朵盛開的蓮花,正被無盡的洪水淹沒,花瓣在水中片片凋零。
    畫的下方,是一行扭曲的符號。
    狄仁傑接過竹簡,瞳孔驟然收縮。這不是挑釁,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突然,狄仁傑的腦中,閃過老人剛剛哼唱的那段模糊童謠。
    “蓮花開……江水來……”
    一個匪夷所思,卻又無比合理的恐怖猜想,在他腦中轟然炸開。
    “鎮國之寶”……
    根本不是財寶!
    狄仁傑臉色煞白,猛地衝出天牢,他抓住裴元澈的肩膀,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
    “立刻去工部!查!”
    “查隋末開鑿大運河時,江都段,所有被淹沒、被遷移的寺廟名錄!”
    “一座都不能漏!”
    “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