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不是挖寶,是要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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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泥濘。
馬蹄踏碎積水,砸出一片片黏稠的黑泥。
林琛死死伏在馬背上,任由冰冷的雨水衝刷著臉頰,混著汗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顎滴落。
他的肺腑在灼燒,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湧上一股血腥氣。
不眠不休,兩天兩夜。
胯下這匹來自西域的大宛馬,皇城司最優良的神駒,此刻也瀕臨極限,口鼻中噴出滾燙的白沫,四蹄發軟,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要跪倒在地。
“咳!”
一聲劇烈的嗆咳自身後傳來,壓抑不住。
狄仁傑掏出絲帕捂住嘴,再拿開時,一抹刺目的猩紅印在雪白的絲帕上。
他年紀大了,這樣不眠不休的亡命狂奔,就是在燒命。
“狄公!”
林琛猛地勒住韁繩,聲音在風雨中撕裂開來,嘶啞得不成樣子,“你……”
狄仁傑根本沒看他。
他隻是麵無表情地將那方染血的絲帕塞進袖口,隨即揚起馬鞭,狠狠抽在馬臀上!
坐騎發出一聲哀鳴,頂著疲憊,再次向前狂奔。
沒有回答。
行動,就是唯一的答案。
林琛死死咬著牙,嘴裏嚐到了一股鐵鏽味。
前方,狄仁傑的背影在風雨中搖晃,濕透的官袍緊緊貼著他消瘦的脊梁,可那根脊梁,卻始終沒有彎下去。
他不再多言,雙腿猛地一夾馬腹,怒吼一聲,追了上去。
兩騎,一前一後,成了這片泥濘天地間,兩道衝向死亡的瘋影。
“執筆人……”
林琛咀嚼著這個名字,滿嘴都是血與鐵鏽混合的腥氣。
追趕的不是敵人。
是正在流逝的,江都萬千百姓的命!
驛道盡頭,一個泥人跌跌撞撞地撲來。
他身上引以為傲的飛魚服早已被撕成布條,隻剩下一灘爛泥。
皇城司的校尉!
那校尉也看見了林琛與狄仁傑的玄鳥旗號,那雙幾乎被泥漿糊死的眼睛裏,驟然爆開一道光!
他耗盡了最後一口氣,噗通一聲跪倒在泥水裏,用嘶啞到破裂的嗓子,哭喊出聲。
“指揮使!狄公!”
“江都……江都……”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咳一下,身體就重重地抽搐一次。
“出大事了!”
“指揮使!狄公!”
“江都……出事了!”
林琛猛地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
他翻身下馬,一步搶上前,扶住那個幾乎虛脫的校尉。
“說!”
“裴同知……裴同知率隊封鎖觀風殿水域……”
校尉大口喘息,瞳孔裏滿是恐懼。
“晚了!”
“運河水位在漲!一個時辰,漲了三尺!”
狄仁傑亦翻身下馬,腳下一軟,踉蹌幾步,一把抓住林琛的肩膀才勉強站穩。
“江都,並無暴雨。”
他的聲音在瓢潑大雨中,竟清晰得可怕。
不是天災。
是人禍!
林琛渾身一僵,一個被塵封在絕密卷宗裏的名字,從他記憶深處浮起,帶來刺骨的寒意。
歸墟。
他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白蓮寺舊址上遊,那座前隋內府督造的絕密水閘。
它被打開了。
“執筆人,”林琛一字一頓,“他要用洪水衝開觀風殿地宮,讓‘鎮國之寶’重見天日!”
“不。”
狄仁傑搖頭,目光穿透雨幕,望向遙遠的東南。
那裏,是江都。
“一個地方長史,陳光謙,他憑什麽敢阻攔裴元澈?憑什麽敢對抗陛下的密旨?”
狄仁傑沒有去看校尉,反而盯著林琛,每一個字都問得極慢。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在用整個家族的命,為執筆人爭取時間。”
“林琛,你想想。”
“什麽樣的目的,值得他付出這樣的代價?”
校尉聽得一愣,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補充。
“對了!陳光謙不僅阻攔裴同知,他還以‘防務’為名,調動揚州水師,封鎖了江都全境的水路!”
“許進,不許出!”
“許進……不許出……”
狄仁傑一遍遍地咀嚼著這四個字,整個人向後踉蹌一步,若不是林琛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幾乎就要癱倒在泥水裏。
“許進……”
“不許出……”
他的嘴唇翕動著,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吞沒。
“他不是要挖什麽寶藏!”
“他要的是一座墳!一座用水灌滿的,埋葬幾十萬人的巨墳!”
林琛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開!
“他要用江都滿城的百姓,去換那所謂的‘鎮國之寶’重見天日!”
“不……不止如此!”
“他不是在交換!”
“他要拿一整座江都城,連同裏麵的所有人,當做祭品!”
“我們都錯了!”
“全錯了!”
“執筆人不是要挖寶!”
“觀風殿是餌,洪水是籠,江都……是屠宰場!”
“他不是聲東擊西,他是要關門打狗!”
“他把我們引來,把陛下引來,他要把所有人都關在江都城裏,然後……”
“放水!”
林琛的身體徹底僵住。
那個皇城司校尉,已經癱軟在地,麵無人色。
“他不是不受君命。”狄仁傑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是受了‘執筆人’的死命令。”
“我們走!”
狄仁傑重新上馬。
“再快!”
……
江都,城郊。
觀風殿遺址。
這裏已是一片澤國,渾濁的水麵上,隻有幾處殘垣斷壁露出黑點。
裴元澈站在臨時哨塔上,雨水順著鐵甲滑落。
他的臉色鐵青。
不遠處,揚州水師的戰船橫在河道中央,如一堵鐵牆。
船頭,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中年官員,正撐著一把油紙傘,悠然坐在案前。
案上,一壺熱茶,霧氣嫋嫋。
陳光謙。
揚州大都督府長史。
“裴同知,本官再說一遍。”
“運河乃帝國動脈,擅自斷航,等同謀逆。”
“你皇城司有陛下的密旨,可本官這裏,有大唐的律法。”
他的聲音不大,卻蓋過了雨聲。
裴元澈的拳頭,捏得骨節發白。
他身後的皇城司校尉,刀已出鞘。
“陳光謙!”
“我奉旨行事,你敢阻攔,就是謀逆!”裴元澈怒吼。
陳光謙笑了。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
“裴同知,別這麽大火氣。”
“陛下即將駕臨江都,這是何等盛事?城中防務,自然要準備得妥當周全。”
他呷了一口茶,目光越過裴元澈,望向他身後的江都城郭,笑容變得無比詭異。
“總不能……讓任何人,隨隨便便就走出去了,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