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不是證據,是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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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神都城陷入了沉睡。但有些地方,永遠沒有黑夜。
狄府書房的燭火,又一次燃到了天明。
林琛回到自己的院落時,清晨的寒露正打濕庭院裏的青石板。他沒有片刻停歇,換下官服,穿上了一身尋常的青色布衣,將所有官宦氣息盡數斂去,如一滴水融入大海。
他站在廊下,最後看了一眼狄仁傑書房的方向,那裏燈火依舊。
“狄公,有些黑暗,由我一人背負便好。”
他心中默念一句,轉身沒入夜色之中。扳倒太子,是為公。而那個與刺客的血腥交易,誅殺武承嗣,則是他一個人的私約。公私之間,他分得很清。
接下來的幾日,神都表麵上風平浪靜。王甫的案子以刺客畏罪自盡而草草了結,大理寺的奏報上去,天後沒有批複,也沒有駁回,就那麽留中不發。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太子李顯被禁足東宮,終日惶惶。朝堂之上,暗流洶湧,官員們都在觀望,猜測著天心所屬。
時間,悄然來到了月半。
十五的月亮,圓滿得有些過分,清冷的光輝灑遍全城,將屋簷和街道都染上了一層銀霜。
子時。
神都城南,一條偏僻的巷弄。一家名為“故紙齋”的鋪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破敗。門板上積著厚厚的灰塵,窗戶被木條釘死,看上去已經荒廢了許久。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巷口。
林琛斂去了所有氣息,像一個夜行的書生。在他身後百步之外的陰影裏,狄鶯按著刀,與黑暗融為一體,是他的後盾,也是他的劍。
林琛獨自走上前,站在了那扇破舊的門前。他抬起手,屈起指節,不輕不重地叩擊了三下。
“叩,叩,叩。”
門內,沒有任何回應。巷子裏隻有風吹過,卷起幾片枯葉的蕭索聲響。
林琛沒有再敲,隻是靜靜地等待。他有足夠的耐心,因為他知道,裏麵的人,比他更緊張。
過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門內才傳來一個蒼老沙啞,仿佛砂紙摩擦過朽木的聲音。“上一個帶信物來的人,已經死了。你又是誰?”
林琛嘴唇微動,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傳了進去。“風從何處來?”
“吹入故紙堆。”
“吱呀——”
一聲悠長的呻吟,門板被拉開一道縫。一隻枯瘦如雞爪的手,提著一盞豆大的油燈,從門縫裏伸了出來。昏黃的光,照亮了門後一張布滿褶皺的臉。
那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老者,身形佝僂,眼皮耷拉著,但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卻透著一股審視的精光,像鷹隼一般,要將林琛從裏到外看個通透。
老者沒有說話,隻是側過身,讓開了入口。
林琛邁步走了進去。一股濃重的陳腐氣味撲麵而來,是紙張、灰塵與歲月混合的味道。鋪子裏,堆滿了及人高的書卷和故紙,雜亂無章,隻留下一條窄窄的過道。
老者在前麵引路,油燈的光暈在他腳下晃動。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林琛跟在後麵,腳步輕盈,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能感覺到,在這堆積如山的書卷背後,至少還藏著兩個呼吸悠長的高手。他們的心跳沉穩有力,是護衛,也是隨時可以暴起殺人的監視者。
“信物。”老者頭也不回地伸出了手,聲音幹澀。
林琛從懷中取出那枚夜梟骨哨,放在了老者的掌心。
老者借著燈光,仔細端詳了片刻,確認無誤後,才點了點頭。他將林琛帶到鋪子最深處的一麵牆壁前。這裏沒有書,隻有一麵光禿禿的青磚牆。
老者在牆上摸索起來,隨後在某一塊磚上用力一按。
“哢嚓。”牆壁內部傳來機括轉動的聲音。整麵牆,竟然緩緩向內退去,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向下的洞口。一股幹燥的冷風,從洞口裏吹了出來。
“太子所有的賬,都在裏麵。”老者側開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自己去看吧。”
他沒有要跟著下去的意思。
林琛看了他一眼,沒有猶豫,順著石階走了下去。當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後,牆壁又緩緩合攏,恢複了原樣。
老者吹熄了油燈,整個鋪子,再次陷入了純粹的黑暗之中。
石階之下,是另一番天地。一條長長的甬道,兩側牆壁上,每隔十步便嵌著一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發出幽幽的光。這裏幹燥而通風,完全不像地底。
甬道的盡頭,是一間寬敞的石室。石室裏,沒有多餘的陳設,隻有一排排整齊的木架。木架上,放滿了大小不一的鐵箱和木盒,每一個上麵都貼著封條,寫著年歲與名目。
林琛的視線掃過那些標簽。“長樂坊地契”、“漕運分紅賬”、“揚州鹽引”、“官員年禮單”……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他走到一個標著“東宮”的木架前,隨手拿起一個盒子。打開,裏麵是一本賬冊。翻開第一頁,一行字便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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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二十一年,秋,構陷河東道監察禦史張柬之通匪,致其滿門抄斬,收其田產三千畝……”
張柬之!一代忠良,竟是死於太子之手!他放下賬冊,又打開旁邊一個鐵箱。
裏麵不是賬本,而是一疊書信。他拿起最上麵的一封,信紙已經泛黃,但上麵的字跡和朱紅的太子私印,卻清晰如昨。
信的內容,是太子寫給一名安西都護府將領的,言辭隱晦,卻是在許諾封王拜侯,讓其在關鍵時刻,引外族兵馬入關,“以清君側”!
通敵叛國!
林琛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化作一片冰冷的殺機。他原以為太子隻是愚蠢貪婪,沒想到,他早已在暗中布局,其心可誅!
他一箱一箱地看過去。越看,心越冷。這些證據,若是全部呈上去,別說廢黜,就是將太子淩遲處死,都綽綽有餘。
就在這時,他的動作停住了。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他發現了一個沒有貼任何標簽的黑鐵盒子。盒子不大,上麵卻上著一把極為精巧的銅鎖,鎖芯處隱隱透著藍光,顯然淬了劇毒。
他試著動了動,盒子紋絲不動。這裏麵,會是什麽?是比通敵叛國更嚴重的罪名?還是……與武承嗣有關?
他正思索間,頭頂突然傳來了機括轉動的聲音。
石室的門,開了。
那個引路的老者,提著燈,又站在了入口處,渾濁的眼睛裏帶著一絲嘲弄。
“看夠了嗎?”他的聲音,比之前更顯沙啞,“東西可以帶走三樣。這是夜梟的規矩,誰也不能破。”
林琛抬起頭,目光如電。“我若全部都要呢?”
“嗬。”老者發出一聲夜梟般的幹笑,“年輕人,貪心,是會死人的。規矩就是規矩。拿走你最想要的三樣,其他的,就永遠留在這裏,直到腐爛。”
林琛的視線,在那一排排的罪證和那個神秘的黑鐵盒子之間來回移動。
他瞬間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什麽規矩,而是一重考驗,一個陷阱。對方在試探他,也在篩選他。他選擇哪三樣,不僅決定了太子的命運,更暴露了他自己的胃口和目標。
這個“故紙齋”,這個“夜梟”組織,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他們不是簡單的殺手和情報販子。他們在玩弄人心,也在平衡著朝堂上的勢力。
今夜,他拿走的,不僅僅是證據。
更是一份遞給幕後之人的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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