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瘟神過橋,活人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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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車在官道上瘋狂顛簸,像是要散架一般。
李大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抽打著馬匹,嘴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王二緊緊跟在車側,一手握著韁繩,另一隻手按在刀柄上,不斷回頭張望,生怕有追兵跟上來。
渭水橋很快就被他們甩在了身後,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
囚籠裏,林琛的身體隨著車廂的劇烈晃動而東倒西歪。他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剛才那口“血”,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那不是他的血。
是元恕的人在給他換上囚衣時,塞進他嘴裏的一個極小的油紙包。裏麵是早已準備好的雞血和魚膽汁,混合在一起,顏色和氣味都足以以假亂真。
他本以為這是以防萬一的後手,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咬破油紙包,再用盡力氣咳出來,這個動作看似簡單,卻需要極大的膽魄和對時機的精準把握。早一刻,顯得刻意;晚一刻,他們三個就成了刀下亡魂。
他賭對了。
賭大理寺的胥吏,在森嚴的規矩之下,也藏著一顆凡人的,怕死的心。
又狂奔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直到馬匹口吐白沫,速度再也提不起來,李大才勒住韁繩,將車趕進路邊一片茂密的樹林裏。
囚車停下,周圍隻剩下馬匹粗重的喘息聲和林中的風聲。
“他娘的……他娘的……”李大從車轅上滾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嘴裏翻來覆去隻會罵這兩句。
王二跳下馬,快步走到囚車旁,緊張地朝裏麵看去。
“陳六……你,你沒事吧?”
林琛緩緩睜開眼睛,喉嚨裏火辣辣地疼,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還撐得住。
王二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看著林琛,臉上是一種混雜著敬佩和後怕的複雜神情。“你這招……太狠了。剛才那一瞬間,我都以為你真的要死了。”
“不死,就得真死。”林琛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他扶著欄杆,慢慢坐直了身體。剛才那一幕,不僅騙過了那個胥吏,也幾乎騙過了他自己。在那一瞬間,他就是陳六,一個身染惡疾,即將死在路上的囚犯。
李大也湊了過來,他喘勻了氣,心有餘悸地說道“我算是服了。我跟頭兒辦過不少差事,就沒見過這麽邪乎的。那個小胥吏,臉都嚇綠了,估計這會兒還在地上坐著呢。”
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裏帶著劫後餘生的快意。
王二卻沒笑,他皺著眉頭,沉聲道“別高興得太早。我們雖然衝過來了,但也惹上了更大的麻煩。”
李大的笑聲戛然而止。“什麽麻煩?”
“瘟疫。”王二吐出兩個字,“我們現在,在渭水橋那幫人眼裏,就是一車會走路的瘟疫。那個胥吏為了推卸責任,一定會把事情往大了報。他會說,他拚死攔下疫車,但我們窮凶極惡,衝關而走。”
王二的分析,像一盆冷水,澆在了李大和林琛的頭上。
是了。
官場上的邏輯,從來都是如此。那個胥吏為了自保,一定會將他們描繪成最危險的逃犯,而且是攜帶瘟疫的逃犯。
這個消息,會比他們跑得更快。
“這下糟了。”李大一拍大腿,“頭兒的原計劃,是讓我們直接去大理寺南監。可我們現在頂著個‘疫病’的名頭,再去大理寺,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門口的守衛看見我們,不當場把我們燒了才怪!”
原先那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因為林琛一個臨場發揮,徹底作廢了。
最安全的地方,轉眼間變成了最危險的絕地。
林子裏,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能去大理寺了。”林琛開口,打破了這片凝滯的空氣。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但語氣卻不容置疑。
經曆了兩道關卡的生死考驗,他已經不再是一個被動接受安排的棋子。他必須自己來執棋。
“那我們去哪兒?”李大一臉茫然。
林琛看向王二,這個相對沉穩的漢子,或許知道更多。“元恕,還有沒有安排別的接應點?”
王二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有。城南的‘老船塢’。就是之前送崔榮過去的那個地方。那裏是我們在神都最大的一個據點,魚龍混雜,方便藏身。”
“那就去老船塢。”林琛立刻做出決定。
“可……那地方離這兒還有幾十裏路。而且,”王二麵露難色,“這輛囚車太紮眼了。‘疫病囚車衝關’的消息一旦傳開,我們就是個活靶子。”
“那就扔了它。”林琛的目光掃過這輛囚車。
這輛車,是他的保護殼,也是他的牢籠。現在,是時候脫離它了。
李大和王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決絕。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
王二不再猶豫,他從腰間摸出一串鑰匙,打開了囚籠的鎖。
“哢噠。”
鎖開了。
林琛從狹小的空間裏鑽了出來,當他重新站直身體,呼吸到林間帶著泥土芬芳的空氣時,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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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上前,用另一把鑰匙,打開了他脖子上那副沉重的木枷。
“哢嚓。”
枷鎖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林琛感到脖子和肩膀猛地一鬆,一股難以言喻的輕鬆感傳遍全身。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皮膚上被木枷磨出了一圈深紅色的印子,火辣辣地疼。
他脫下了那身散發著黴味的囚衣,扔在地上,仿佛在丟掉一層令人窒息的皮。
李大從馬匹的行囊裏翻出了一套半舊的粗布短打,遞了過來。“先換上這個,雖然不合身,但總比囚衣強。”
林琛接過衣服換上。
他走到林邊的一條小溪旁,蹲下身,用冰冷的溪水,用力地搓洗著臉上的汙泥和血汙。
水麵倒映出的,是一張蒼白、消瘦,但輪廓分明的臉。那雙眼睛,在洗去偽裝的麻木之後,重新透出了銳利的光。
他不再是死囚陳六了。
他又是林琛。一個被全城通緝的逃犯。
“車和馬怎麽辦?”李大問道。
“車推到溝裏去,用樹枝蓋上。馬,不能留。”林琛站起身,看著那兩匹立下汗馬功勞的瘦馬,“馬身上有鳳翔府的烙印,太容易被追蹤。”
王二點了點頭,抽出腰刀,走向那兩匹馬。
片刻之後,他和李大合力將空囚車推進了路邊一個隱蔽的深溝裏,又砍了些樹枝,仔細地掩蓋起來。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三個人,一身風塵,站在暮色四合的樹林裏。
“走吧。”林琛看了一眼南邊神都的方向,“天黑之前,我們必須找到進城的路。”
他們沒有再走官道,而是鑽進了密林,沿著一條獵戶踩出的小徑,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神都的方向摸去。
夜幕降臨,山林裏一片漆黑。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隱約透出了一片昏黃的光暈。
“前麵就是神都的南城牆了。”王二壓低聲音說。
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躲在一片土坡後,向前望去。
隻見不遠處的城牆下,一隊隊的府兵舉著火把,來回巡邏,盤查著每一個試圖在宵禁後靠近城門的人。城牆上,也是燈火通明,箭在弦上,戒備森嚴。
整個神都,像一隻趴伏在黑暗中的巨獸,雖然已經入睡,但依然亮著警惕的眼睛。
“戒嚴了。”李大的聲音有些發幹,“比平時嚴了十倍不止。看來蘭若寺和渭水橋的事,已經傳進來了。”
想從這種防備下混進城去,無異於癡人說夢。
林琛的眉頭緊緊鎖起。
就在這時,一陣“梆、梆、梆”的打更聲,從城牆內側不遠處傳來,由遠及近。
緊接著,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拖著長長的調子,在寂靜的夜裏響起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疫病流竄,緊閉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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