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地下空洞的喧囂，瞬間安靜了下來。
    那些原本還在賭錢、磨刀、調笑的亡命之徒，此刻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齊刷刷地望向了角落。
    滾地龍那句帶著震驚和不確定的問話，像一塊石頭砸進了死水潭裏。
    王二的臉，比這岩壁還要蒼白。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那是一種被雷劈中的麻木，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他下意識地想躲，想藏，想把自己縮成一團，可是在滾地龍那雙銅鈴般的眼睛注視下，他無處可逃。
    “你……你認錯人了。”王二的聲音幹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甚至不敢去看滾地龍的臉，隻是徒勞地搖著頭。
    站在一旁的林琛沒有說話。
    他看著王二那副幾乎要魂飛魄散的模樣，又看了看滾地龍那張寫滿了驚疑的凶臉。
    黑石灘。
    王老二。
    這幾個字，顯然有著非同尋常的分量。
    花三娘的柳眉也蹙了起來，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頭那股被事態脫離掌控的煩躁感，愈發強烈。
    “滾地龍！”她聲音裏帶著一絲不耐，“你發什麽瘋？我帶人來是談正事的！”
    滾地龍卻像是沒聽見花三娘的話。
    他根本沒理會這位名義上的老板娘，而是死死地盯著王二，一步一步地逼了過去。
    他那龐大的身軀，每靠近一分，都讓王二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一分。
    “錯不了。”滾地龍的聲音變得低沉而肯定，他伸出一根粗壯的手指，指著王二的右手，“你這根大拇指的指甲蓋，是歪的。當年在黑水河，為了撈那條三尺長的黑鱗魚王，被魚骨給掀翻了半個，我記得清清楚楚。”
    王二的身體，劇烈地一顫。
    他猛地把右手縮回了袖子裏，像是被人揭開了最不堪的傷疤。
    這個細節，徹底擊潰了他最後的僥幸。
    “真的是你……”滾地龍的呼吸都變得粗重了，他臉上的凶悍之氣在飛快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敬畏、激動，甚至還有幾分恐懼的複雜神情。
    他臉上的刀疤，因為肌肉的抽動而扭曲著，讓他那張臉看起來更加怪異。
    “王老二……你……你不是三年前就死在黑石灘那場大水裏了嗎？”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跟著咯噔了一下。
    花三娘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她終於明白滾地龍的失態從何而來。
    一個本該死了三年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了麵前。
    王二低著頭，渾身都在發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像是回到了某個不堪回首的噩夢裏。
    “夠了。”
    一個平靜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對峙。
    林琛往前站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了王二和滾地龍之間。
    他個子比滾地龍矮了不止一個頭，身形更是單薄得像一陣風就能吹倒，可他這麽一站，卻硬生生隔斷了滾地龍身上那股駭人的氣勢。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林琛抬頭看著滾地龍，“我這位兄弟，現在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滾地龍的注意力，這才重新落回林琛身上。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了先前那種看羔羊般的不屑。
    他重新審視著這個文弱的年輕人，一個能讓“王老二”心甘情願跟在身後的人，絕不可能是個簡單的書生。
    “你是什麽人？”滾地龍沉聲問。
    “一個遇見了麻煩，需要朋友幫忙的過路人。”林琛的語氣不卑不亢。
    “朋友？”滾地龍咧了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繞過林琛，看向王二，“老二，你什麽時候交了這種穿長衫的朋友？”
    王二還是不說話，隻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花三娘再也忍不住了，她走上前來，聲音冷得像冰。
    “滾地龍，我再問你最後一遍，這筆生意，你到底做不做？獨眼龍的人已經封了豬市街，我要你帶人，從東市的暗渠衝出去，把他們的口子給我撕開！”
    “撕開？”滾地龍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他轉過頭，看著花三娘，“三娘，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獨眼龍手底下那幫人是吃幹飯的？就為了你這兩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客人，讓我拿兄弟們的命去填？”
    他的語氣，第一次帶上了公然的抗拒。
    花三娘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滾地龍是她養的狗，但這條狗，顯然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什麽時候都聽話的。
    “你……”
    “但是，”滾地龍的話鋒，猛地一轉，他又看向了王二，那眼神，熱切得嚇人，“如果開口的人是王老二，那就另當別論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琛的心裏，也泛起了一絲波瀾。
    他賭對了。
    王二的身份，比他想象的還要好用。
    “你什麽意思？”花三娘的聲音裏充滿了戒備。
    滾地龍沒有回答她，隻是對著王二，用一種近乎請求的語氣開口。
    “老二，你跟我說句實話。是不是獨眼龍那個雜碎惹到你了？”
    王二的身子依舊在抖，但這一次，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眼睛有些紅，裏麵充滿了掙紮和痛苦。
    良久，他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
    “他……想讓我們死。”
    “媽的！”
    滾地龍一拳砸在旁邊的木樁上，那根碗口粗的木樁應聲而裂，木屑紛飛。
    整個地下空洞的亡命之徒，都被他這一聲怒吼給嚇得一哆嗦。
    “獨眼龍那個狗娘養的！他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動黑石灘出來的人！”滾地龍的凶性被徹底激發了出來，他那張刀疤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猛地轉過身，對著身後那群手下吼道：“都他娘的別愣著了！抄家夥！今天晚上，老子要讓豬市街換個天！”
    那群漢子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響應。
    “幹他娘的！”
    “早就看青龍幫那幫孫子不順眼了！”
    “龍哥發話，幹就完了！”
    磨刀聲，叫罵聲，兵器碰撞聲，瞬間響成一片。
    整個地下巢穴，從剛才的懶散混亂，變成了一台即將開動的戰爭機器。
    花三娘徹底看傻了。
    她站在那裏，看著眼前這群瞬間變得狂熱的亡命徒，看著那個對她愛答不理，卻因為王二一句話就要去拚命的滾地龍，隻覺得這一切都荒謬得像一場夢。
    她原本隻是想利用滾地龍當一把刀，去試探一下，撕開一道小口子。
    可現在，這把刀自己跳了起來，要去跟人拚命了。
    事情的發展，再一次，完完全全地超出了她的預料。
    林琛拉了一把還在發愣的王二，將他帶到角落，遠離了那片狂熱的中心。
    “少爺……”王二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看著林琛，眼神裏全是無助和迷茫。
    “別怕。”林琛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沉穩，“有我在。”
    這簡單的三個字，像是一股暖流，讓王二混亂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看著自家少爺那張平靜的臉，忽然覺得，就算天塌下來，這位少爺也能想辦法給頂回去。
    就在這時，已經抄起一把開山刀的滾地龍，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他走到兩人麵前，那股子凶悍的氣焰收斂了不少，他看著王二，眼神複雜。
    “老二，我知道你不想提過去的事。但是今天，兄弟我得問一句。”
    滾地龍壓低了聲音，幾乎是用耳語在說。
    “三年前，黑石灘上遊衝下來的那具穿著你衣服的屍體，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