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家夥擦亮,動靜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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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地龍那句耳語,進了王二的耳朵裏。
    他能聽見的,隻有自己胸腔裏那顆瘋狂擂動的心,和滾地龍那沉重的,帶著期待的呼吸聲。
    那具穿著他衣服的屍體。
    那個他以為可以埋葬一切的謊言。
    王二的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三年的安穩日子,像是一場易碎的夢,此刻被一隻粗暴的手,毫不留情地捏碎了。
    他看到了黑石灘上遊那片渾濁的,卷著泥沙和浮木的洪水。
    看到了那具被泡得發白腫脹,早已麵目全非的屍首。
    看到了自己,是如何親手扒下那人身上破爛的衣物,又如何將自己那件帶著補丁的舊衫,費力地套在僵硬的屍體上。
    那是一種剝離,一種告別。
    他以為自己埋葬的是一個叫王老二的亡命徒。
    可現在他才明白,自己隻是在心口上,挖了一個更深的,流著膿血的洞。
    “老二?”
    滾地龍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急切。
    王二猛地抬起頭,他看著滾地龍那張猙獰又關切的臉,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
    “死的不是我。”
    他的聲音沙啞,破碎,卻異常清晰。
    “是我不想再提的過去。”
    滾地龍那龐大的身軀,明顯地鬆弛了下來。
    他重重地拍了拍王二的肩膀,那力道,讓王二瘦弱的身體晃了晃。
    “好,好!”滾地龍的嗓門又大了起來,“過去就他娘的過去了!以後誰再敢提,老子撕了他的嘴!”
    他沒有再追問細節。
    這一句話,已經夠了。
    王二還活著,這就夠了。
    站在一旁的花三娘,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她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那是一種徹底的,被人釜底抽薪的蒼白。
    她精心豢養的惡犬,她用來製衡各方勢力的底牌,現在完全倒向了別人。
    而她,這個名義上的主人,卻像個外人一樣,被晾在了角落。
    她看著那個叫林琛的年輕人。
    從頭到尾,這個人都隻是平靜地站著,偶爾說幾句話。
    可就是這幾句話,將她苦心經營的局麵,攪得天翻地覆。
    他不是黃雀,也不是獵人。
    他是一隻手,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棋盤上隨意撥弄,就讓所有的棋子,都偏離了原來的軌跡。
    “滾地龍!”
    林琛的聲音不大,卻精準地壓過了周圍的嘈雜。
    已經轉身準備去調兵遣將的滾地龍,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獨眼龍在豬市街的出口,布了多少人?”林琛問。
    “少說也有四五十號,都是他手下最能打的硬手。”滾地龍哼了一聲,“不過沒關係,我這兒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硬衝,是下下策。”林琛搖了搖頭,“是拿兄弟們的命去換一條路,不值當。”
    滾地龍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文弱書生會說出這樣的話。
    “那你說怎麽辦?難道縮在這洞裏當王八?”
    “我們要的,不是衝出去,是‘逃’出去。”林琛糾正他。
    “‘逃’?”
    “對。”林琛的思路清晰無比,“我們是賊,賊就要有賊的樣子。大張旗鼓地殺出去,那是尋仇,不是逃命。”
    他往前走了兩步,走到了人群的中心。
    那些原本隻認滾地龍的亡命徒,此刻也都把注意力投向了他。
    “獨眼龍以為我們還在紅燈院裏找機會。他的人,堵的是明麵上的路。”
    林琛伸手指了指他們來時的暗道方向。
    “而我們,要從他想不到的地方出去。”
    “你是說……暗渠?”滾地龍立刻反應過來。
    “對,也不全對。”林琛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暗渠是路,但光有路還不夠,還得有人,把守在路上的狗給引開。”
    他看向滾地龍:“我要你,帶一半人,去東市的另一個出口,大張旗鼓地鬧。”
    “鬧得越大越好,要讓獨眼龍以為,你們要從那邊突圍。”
    滾地龍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是個粗人,但不傻。
    “聲東擊西?”
    “沒錯。”林琛點頭,“他的人手再多,也不可能把安業坊所有的下水道口都堵死。隻要你把他的主力吸引過去,我們就能從西市那邊,最不起眼的排汙口出去。”
    “到時候,我們帶著‘真盒子’成功‘逃脫’。獨眼龍隻會覺得是三娘的人辦事不力,被我們鑽了空子,他的怒火,會全部傾瀉到追捕我們這件事上。”
    林琛頓了頓,最後看向花三娘。
    “而三娘你,和你的紅燈院,就能從這場風波裏,幹幹淨淨地摘出去。”
    整個計劃,環環相扣,將所有人的利益和動機都算了進去。
    就連那些亡命徒,也聽明白了。
    這不是去拚命,是去演戲。
    演一場戲,既能打獨眼龍的臉,又能把人救出去,風險還小。
    “好小子!”滾地龍一拍大腿,“你這腦子,比刀好使!”
    他再看林琛時,已經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的佩服。
    “就按你說的辦!”
    滾地龍是個行動派,計劃一定,他立刻轉身,開始點人。
    “鐵頭!山貓!你們帶二十個兄弟,跟我去東市鬧!家夥都帶亮點,動靜給老子往大了整!”
    “剩下的人,聽這位……林少爺的吩咐,護送他和二爺出去!”
    他口中的稱呼,已經從“王老二”,變成了畢恭畢敬的“二爺”。
    王二的身體又是一僵,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別扭。
    地下空洞裏,迅速變得井然有序。
    一半人開始檢查兵器,臉上帶著即將幹一票大的興奮。
    另一半人,則圍攏到了林琛和王二的身邊,沉默地等待著命令。
    花三娘站在原地,看著這番景象,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裏,有不甘,有挫敗,但更多的是一種認清現實的無奈。
    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對這件事的主導權。
    現在,她唯一的選擇,就是相信這個叫林琛的年輕人,能把這場戲唱好。
    否則,等獨眼龍反應過來,第一個要踏平的,就是她這紅燈院。
    就在這時,滾地龍提著他那把碩大的開山刀,又走了回來。
    他沒有看林琛,而是徑直走到了王二麵前。
    他身後的一個親信,捧著一個長條形的,用粗布包裹的東西。
    “二爺。我知道你不想提過去。但是今天這趟路,不太平。”
    他伸手,將那粗布包裹揭開。
    裏麵,是一把通體漆黑,造型古樸的狹長直刀。
    刀鞘是鯊魚皮所製,上麵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卻透著一股子內斂的凶氣。
    “‘黑鱗’。”滾地龍的聲音,帶著幾分追憶,“你走後,我一直給你收著。想著萬一哪天你回來了,總得有把趁手的家夥。”
    他將刀,遞到了王二的麵前。
    “拿著它,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