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龍爺的酒,金貴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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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都頭?
    剛剛從地獄爬回人間的亡命徒們,臉上的那點血色,比在暗渠裏時褪得還要幹淨。
    安業坊巡城都頭,李四。
    這個名字,在東市這塊地界上混飯吃的,沒人不知道。他是官麵上的人,更是獨眼龍私底下喂得最肥的一條狗。獨眼龍許多見不得光的生意,都是這位李都頭在後麵撐著腰。
    他出現在這裏,比外麵圍著幾十個刀手,還要讓人絕望。
    酒窖裏,先前那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恍惚,被頭頂傳來的聲音,敲得粉碎。
    一個漢子手裏的刀,沒拿穩,“哐啷”一聲掉在了石板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
    所有人的心髒都跟著這聲響,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王二的身體猛地繃緊,反手就握住了刀柄,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比之前在暗渠裏更加駭人。
    頭頂的腳步聲,停了。
    酒窖入口處,那個蒼老諂媚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都……都頭爺,許是……是老鼠碰掉了東西,我這就下去給您清掃,清掃……”
    被稱為李都頭的那個聲音,沉默了片刻,才慢悠悠地響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老錢,你這酒坊,該不會還藏了什麽別的東西吧?”
    “不敢不敢!借小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那個叫老錢的掌櫃,聲音都快哭了,“我這就開門,您請,您請!”
    一陣鑰匙碰撞的嘩啦聲,緊接著,是沉重的鐵鎖被打開的“哢噠”聲。
    完了。
    悶葫蘆的嘴唇哆嗦著,他看向林琛,眼裏最後那點光,也徹底熄滅了。
    他身邊一個亡命徒,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瘋狂的狠厲,他壓低了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林少爺,反正都是死,不如衝出去,宰一個夠本,宰兩個賺一個!”
    “對!跟他們拚了!”
    林琛沒有看他們。
    他的視線,快速地掃過整個酒窖。
    一排排巨大的橡木桶,碼放得整整齊齊,幾乎占據了三麵牆壁。這些桶,每一個都比一個成年人還要高,還要粗。
    頭頂,木板門被拉開的“嘎吱”聲,悠長而刺耳。
    一縷昏黃的燈籠光線,從入口處斜斜地照了進來,在布滿灰塵的空氣裏,拉出了一道清晰的光柱。
    兩個人的影子,被投射在對麵的牆壁上,一個高大,一個佝僂。
    “想活命的,閉嘴,找個桶,躲到後麵去。”
    那幾個叫囂著要拚命的亡命徒,渾身的戾氣,被這句話硬生生給壓了下去。
    悶葫蘆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二話不說,貓著腰,連滾帶爬地就近竄到一個巨大的橡木桶後麵,將自己肥碩的身體,死死地貼在冰涼的桶壁上。
    其他人見狀,也如夢初醒,一個個手腳並用,悄無聲息地各自找好了藏身之處。
    酒窖裏瞬間又恢複了安靜,隻剩下十幾個粗重的呼吸聲,被小心翼翼地壓抑著。
    王二沒有動。
    他站在原地,擋在了林琛身前。
    “少爺先。”
    “一起。”
    林琛隻說了兩個字,便側身閃入離樓梯口最遠,也最暗的一個角落,那裏並排擺著兩個酒桶,中間的縫隙剛好能容納兩人。
    王二不再猶豫,緊隨其後。
    兩人剛藏好身形,樓梯上,就傳來了木板被踩踏的“咯吱”聲。
    腳步聲,一步,一步,不急不緩地,從上麵走了下來。
    所有藏在暗處的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仿佛要停止了。
    李都頭下來了。
    他身後,還跟著那個顫顫巍巍的酒坊掌櫃老錢。
    “就這地方?”李都頭那粗糲的嗓音,在空曠的酒窖裏回蕩,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一股子窮酸味兒。龍爺的‘酒’,金貴著呢,可別給染上味兒了。”
    “是是是,”老錢跟在後麵,點頭哈腰,“小的回頭就用最好的香薰給您熏上七天七夜,保證半點雜味兒都沒有。”
    李都頭沒再說話。
    他的皮靴,踩在石板地上,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
    每響一下,他們的心就揪緊一分。
    林琛躲在桶後的陰影裏,透過兩隻酒桶間的縫隙,冷靜地觀察著外麵的兩個人。
    那個李都頭,身材魁梧,穿著一身巡城衛的官服,腰間掛著佩刀,臉上有一道從眉角劃到嘴角的刀疤,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凶神惡煞。
    而那個老錢,則瘦小幹枯,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衣,滿臉的褶子都寫著“諂媚”和“恐懼”。
    李都頭的腳步,在酒窖中央停了下來。
    他環顧四周,目光在一排排巨大的酒桶上掃過。
    藏在桶後的悶葫蘆,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他甚至能聞到李都頭身上那股子官差特有的汗臭味,混合著劣質的酒氣。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每一息,都是一種煎熬。
    終於,李都頭收回了視線,似乎對這裏的環境還算滿意。
    他走到其中一排酒桶前,伸出手,在其中一個桶上,用力地拍了拍。
    “砰!砰!”
    沉悶的響聲,讓好幾個亡命徒的身體都跟著抖了一下。
    “這些都是滿的?”
    “回都頭爺,大……大部分是,”老錢趕緊湊上去,指著另一邊,“那邊牆角的幾個,是去年的陳釀,早就賣空了,還沒來得及拉走。”
    李都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點了點頭。
    他踱著步子,走到了那幾個空桶前。
    他的位置,離林琛和王二藏身的那個角落,隻有不到十步的距離。
    王二的手,已經完全按在了刀柄上,手背青筋暴起。隻要對方再靠近一步,他有把握,在對方出聲之前,就割斷他的喉嚨。
    林琛卻伸出手,輕輕地,在王二的手背上按了一下。
    王二身體一僵,那股即將爆發的殺意,又被強行壓了回去。
    隻見李都頭停在了一個空桶前,他用腳,在那橡木桶上,不輕不重地踹了一下。
    “這個?”
    “空的,空的!”老錢連聲應道。
    “那就好。”
    李都頭忽然轉過身,麵對著老錢,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詭異的神秘感。
    “去,把蓋子撬開。”
    老錢愣了一下,滿臉不解。
    “都頭爺,這……這是空桶啊,撬開它做什麽?”
    李都頭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耐煩的凶光,他一巴掌扇在老錢的後腦勺上。
    “讓你開就開,哪來那麽多廢話!”
    “是,是!”老錢嚇得一哆嗦,不敢再問,連忙從牆角找來一根撬棍,哆哆嗦嗦地對著那橡木桶的頂蓋,開始使勁。
    “吱嘎……砰!”
    在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後,厚重的橡木桶蓋,被撬開了一條縫。
    李都頭湊了過去,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他直起身,對著上麵喊了一句。
    “行了,把‘酒’送下來吧!”
    “酒?”
    躲在暗處的悶葫蘆等人,全都愣住了。
    這李都頭,大半夜的,神神秘秘地跑到這酒窖裏來,就是為了往一個空桶裏裝酒?
    樓梯口,很快傳來了新的動靜。
    這一次,是兩個人的腳步聲,而且聽起來,異常的沉重。
    兩個穿著短打的漢子,抬著一個用黑布蒙著的,長條形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那東西,看起來分量不輕,兩個壯漢都走得氣喘籲籲。
    當他們將那東西抬到酒窖中央,放在地上,扯開黑布時。
    所有藏在暗處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根本不是什麽“新酒”。
    那是一具屍體。
    一個穿著夜行衣,心口插著一把匕首,早已氣絕身亡的男人。
    李都頭走上前,用腳踢了踢那具屍體,臉上毫無波瀾。
    “龍爺交代了,這人身份特殊,不能留痕跡,燒了怕有味兒,埋了怕被刨出來,隻有釀成酒,才最幹淨。”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笑得陰森可怖。
    “老錢,你這釀酒的手藝,可別讓龍爺失望啊。”
    酒坊掌櫃老錢,看著地上的屍體,早已嚇得麵無人色,兩腿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都……都頭爺……這……這使不得啊!這是要遭天譴的啊!”
    “天譴?”李都頭冷笑一聲,他走到老錢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湊到他耳邊,一字一句地開口。
    “你兒子在城外賭坊欠的那三百兩銀子,要不要我幫你跟龍爺說說,讓你用下半輩子來還?”
    老錢的身體,瞬間僵住了。
    李都頭鬆開手,將他扔在地上。
    “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