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前朝遺孤,竟是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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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他,剛剛鬆弛下來的空氣,甚至比之前還要沉重。
悶葫蘆剛從地上爬起一半的身子,又軟了下去,臉上剛剛浮現的喜色瞬間被絕望衝刷得一幹二淨。
王二那隻搭在斷刀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骨節因為用力而根根發白。
山羊胡的手指,還伸在半空,直愣愣地指著林琛身前那個瘦骨嶙峋的人影。
“嗬嗬。”
林琛忽然笑了,這笑聲在死寂的暗道裏回蕩,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
山羊胡的臉色變了變。
“把他留下,你們所有人,都可以從正門走出去。”他加重了語氣,試圖讓自己的條件聽起來更有分量,“我保證,沒人會為難你們,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你的保證?”林琛抬起眼皮,看著他,“你的保證,值幾斤幾兩?”
他扶著那個活人的手臂,穩了穩對方搖晃的身體,然後向前又走了一步。
這一步,讓他們離洞口的光亮更近了。
“你覺得,我們費了這麽大的勁,從死人堆裏把他背出來,就是為了在這兒跟你做交易的?”
林琛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上麵每個人的耳朵裏。
“我再說一次,我們要走,帶著他,一起走。”
“你找死!”山羊胡旁邊的一個刀手終於忍不住,怒喝一聲。
可他的話音剛落,山羊胡就猛地一擺手,製止了他。
山羊胡死死盯著林琛,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看出來了,下麵這個年輕人,根本就不怕。
那塊腰牌不是他唯一的底氣。
“你……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山羊胡的聲音變得嘶啞,“你帶他出去,就是給天下捅出一個大窟窿!你們,我們,所有人都得死!誰也跑不了!”
“是嗎?”林琛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捅出窟窿的,不是我們。而是二十二年前,把他關在這裏的人。”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洞口邊緣那些緊張的臉。
“你們真以為,這暗道我們是碰巧找到的?”
此話一出,上麵的人全都愣住了。
酒糟鼻手裏的燈籠晃得更厲害了。
“這地方,二十多年沒開過。”林琛慢條斯理地繼續說,“早不開,晚不開,偏偏在你們的人進去之後,我們就跟了進來。你們不覺得,太巧了點嗎?”
山羊胡的瞳孔猛地一縮。
一股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瞬間竄上了天靈蓋。
是啊……太巧了。
巧得讓他心頭發毛。
“難道……”他喉嚨幹澀,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浮現,“有人走漏了風聲?”
“或許吧。”林琛不置可否,他就是要讓對方去猜,去懷疑,“或許,盯著你們這酒坊的,不止我們一撥人。或許,就在我們說話的這會兒,外麵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你們把人帶出來,來個人贓並獲。”
林琛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小錘,不輕不重地敲在山羊胡的神經上。
他身邊的那些刀手,已經開始騷動。
他們互相對視著,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疑和恐懼。
他們隻是拿錢辦事的亡命徒,可不想被卷進什麽通天的案子裏去。
“掌櫃的……他……他說的不會是真的吧?”酒糟鼻湊到山羊胡耳邊,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咱們……咱們是不是被賣了?”
山羊胡沒有理他。
他的腦子在飛速地轉動,將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
今晚開暗道,是主家臨時下的令。
知道這件事的,隻有寥寥數人。
如果真的走漏了風聲……那說明,主家那邊,出了內鬼!
一想到這個可能,山羊胡渾身的血液都快涼透了。
就在這時,一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從林琛的身旁響起。
那個從頭到尾都像個物件一樣,隻知道瑟縮發抖的活人,忽然動了。
他抬起了頭。
那張被汙穢和歲月侵蝕得不成樣子的臉,轉向了洞口的方向。
他那雙渾濁失焦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了山羊胡的臉上。
然後,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
一個含混不清的音節,從他幹裂的喉嚨裏擠了出來。
“……小……馬……子……”
可這三個字,落進山羊胡的耳朵裏,卻不遜於一道九天驚雷。
他整個人,如同被閃電劈中,瞬間僵在了原地。
“你……你說什麽?”
“小馬子”。
這個名字,已經有三十年沒人叫過了。
那是他還沒進京,在家鄉當馬夫時的小名。
自從跟了主子,改了名,換了姓,這個名字,就連同他的過去,一同被埋葬了。
知道這個名字的人,除了他早已死去的爹娘,就隻剩下……隻剩下當年那個會偷偷從府裏跑出來,讓他帶著去野地裏騎馬的小主人。
山羊胡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
他看著下麵那個不人不鬼的身影,看著那雙雖然渾濁,卻依稀能辨認出輪廓的眼睛。
一段被他刻意遺忘,深埋在記憶最深處的畫麵,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
那個穿著錦衣,笑容燦爛的少年,騎在馬背上,回頭衝他大喊:“小馬子!快點!再快點!”
“不……不可能……”
山羊胡嘴唇哆嗦著,連連後退,腳下一個踉蹌,險些從洞口摔下來。
旁邊的人七手八腳地扶住了他。
“掌櫃的!您怎麽了!”
“掌櫃的!”
可他什麽都聽不見了。
他的世界裏,隻剩下那一聲沙啞的“小馬子”,和下麵那張讓他魂飛魄散的臉。
是他,真的是他!
他沒死!
他還活著!
他還記得自己!
所有的僥幸,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林琛靜靜地看著他,將他所有的反應都收在眼底。
他猜對了。
這個山羊胡,和這位前朝遺孤,果然是舊識。
“現在,你還想留下他嗎?”林琛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冷漠,“小馬子。”
山羊胡猛地一個激靈,像是被人從噩夢中拽了出來。
他看著林琛,眼神裏不再有殺意,不再有威脅,隻剩下一種近乎崩潰的驚惶。
“你們……你們到底想怎麽樣?”他聲音發顫,幾乎是在哀求。
“開門,讓我們走。”林琛的回答依舊簡單,“然後,告訴我,你的主子是誰。”
就在山羊胡即將徹底崩潰,準備答應林琛所有條件的時候。
“叮鈴——”
一聲清脆的鈴鐺聲,忽然從酒坊的大堂方向傳來,穿透了地板,清晰地落入每個人的耳中。
這鈴聲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暗道上方所有的人,全都身體一震,瞬間噤聲。
山羊胡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比紙還要白。
他臉上的驚惶和恐懼,在這一瞬間,被一種更深沉,更徹底的絕望所取代。
緊接著,一個沉穩而洪亮的聲音,從洞口的不遠處響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嚴。
“阿貴,下麵可是有了結果?為何耽擱了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