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血氣充盈,童男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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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澈的聲音在空曠的貨棧裏回蕩,讓地上的孫百草渾身一僵。
    有趣?
    這兩個字,從這個煞神般的金吾衛將軍口中說出,比任何酷刑的威脅都更讓人毛骨悚然。
    孫百草扭曲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含混不清地說道:“將軍……說笑了……老朽隻是……一個郎中……”
    “郎中?”裴元澈腳下微微用力,孫百草的手腕傳來骨骼錯位的聲響,讓他把後半句話慘叫著咽了回去。
    “你辨認藥材的本事,確實不錯。”裴元澈蹲下身,湊到他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我聞到過一種煙,從終南山裏飄出來。”
    “腥甜,帶著一點焦糊味,像是……在用大火熬煮什麽活物。”
    孫百草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他瞪大了眼睛,瞳孔裏滿是驚恐。
    “我還聽到過一種聲音。”裴元澈沒有理會他的反應,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一個男人,想喊,但嘴被堵住了,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那聲音裏,有痛苦,有絕望,還有……不甘。”
    “孫郎中,你行醫多年,救人無數,你告訴我,那是怎樣的一味藥引?”
    裴元澈不是在審問,他是在複述,在將那座人間地獄的景象,一筆一劃地刻進孫百草的腦子裏。
    孫百草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出現了裂痕。
    他可以不怕死,他牙裏藏毒,就是為了這一天。
    但他怕的,是成為自己親手送出去的那些“藥引”中的一員。
    他怕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絕望。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
    “不知道?”裴元澈緩緩站起身,將橫刀從刀鞘裏抽出寸許,清冷的刀光映亮了他毫無情緒的臉。
    “沒關係,大理寺的刑房裏,有很多能讓你想起來的法子。”
    “我們可以先從你的手指開始,一節一節地碾碎,看看能不能幫你記起,你是用哪根手指,給那些無辜的人開出催命的藥方。”
    “然後是你的腿,讓你也嚐嚐,被裝進麻袋,一路顛簸送進深山的滋味。”
    “最後……”
    裴元澈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平靜的聲音從貨棧門口傳來。
    “裴將軍,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嚇唬一個老人家。”
    林琛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裏,他負手而立,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影,臉上看不出喜怒。
    裴元澈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殺氣緩緩收斂,默默地將刀收回了鞘中。
    他知道,林琛來了,這裏就不再是他的戰場。
    林琛緩步走到孫百草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癱軟在地的老人。
    “孫掌櫃,久仰大名。”
    孫百草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困惑和畏懼。
    “百草堂的孫神醫,懸壺濟世,在城南一帶活人無數,口碑載道。”
    “我聽說,你每年冬天,都會在藥鋪門口施粥贈藥,救濟窮苦百姓。”
    “三年前,城西瘟疫,所有藥鋪都關門避禍,隻有你,帶著兩個夥計,逆行而入,熬了三天三夜的湯藥,救了上百條性命。”
    “孫掌櫃,告訴我,那個時候的你,和現在這個為虎作倀,將活人當藥材送進丹爐的你,哪一個,才是真的?”
    孫百草的身體猛地一震。
    是從三十年前,那個仙風道骨的國師找到他,許諾他一窺長生之秘開始?還是從他第一次,將一個昏迷的流浪漢,謊稱暴斃,送上那輛通往地獄的馬車開始?
    他已經記不清了。
    “你以為,你在為誰賣命?”林琛的聲音忽然轉冷,“為一個把你當成狗,讓你追逐一個虛無縹緲的血珊瑚追了幾十年的主子?”
    “血珊瑚?”孫百草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你以為真的有?”林琛輕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嘲弄。
    “那不過是我杜撰出來,釣你這條魚的魚餌罷了。”
    “一張假畫,一句謊言,就讓你這個國師最信任的眼線,毫不猶豫地鑽進了網裏。”
    “孫百草,你追隨了他三十年,到頭來,連他的筆跡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你不覺得可悲嗎?”
    “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語,“國師的筆法,無人可以模仿……那股神韻……”
    “是嗎?”林琛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展開,丟到孫百草的麵前。
    紙上,同樣畫著一隻仙鶴,筆法神韻,與他收到的那隻紙鳶上的,別無二致。
    “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不能模仿的。”
    孫百草看著那張紙,再看看林琛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眼神裏的光,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信念,崩塌了。
    他所追求的一切,他為此付出的代價,在這一刻都變得毫無意義。孫百草開始大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裴元澈和他手下的金吾衛都看呆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殺人不見血的審訊。
    林琛沒有動一根手指,沒有說一句髒話,卻將一個硬骨頭的死士,活生生地逼瘋了。
    “說吧。”
    “把你知道的,關於袁天罡在京城這張網的一切,都說出來。”
    “或許,我能讓你死得像個郎中,而不是一味藥材。”
    孫百草的笑聲戛然而止。
    “金魚坊……不止我一個……”
    “城西的‘回春堂’,城北的‘濟世堂’……掌櫃的……都是我們的人。”
    “我們負責……搜羅藥材,也負責……搜羅‘藥引’。”
    “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犯了事的逃犯,甚至……一些得罪了權貴,被秘密處理掉的人……都會被送到我們這裏。”
    “我們會用特製的迷藥,讓他們陷入假死,然後……以行善積德的名義,將他們‘安葬’出城。”
    “城外三十裏,有個亂葬崗,那裏……是中轉站。”
    “每個月初一,長生觀會派人來……取貨。”
    裴元澈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一張由藥鋪、郎中、善堂構成的罪惡之網,就這樣鋪在長安城的腳下,將那些最底層、最無人關注的生命,一個個吞噬,送進丹爐。
    “下一個月初一,還有幾天?”林琛追問。
    “不……”孫百草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神情,“不止是月初一。”
    “國師煉丹,到了最緊要的關頭,需要一味特殊的‘君藥’。”
    “這味藥,不能是流民,不能是逃犯,必須是……氣血充盈,身家清白的……童男童女。”
    “所以……”
    他停頓了一下。
    “明天……不,就是今天天亮之後,會有一輛特殊的‘藥材車’,從皇城的方向出來。”
    “車上,裝的就是最新的‘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