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騾車駛入永安坊主街的瞬間，車夫獨眼龍老王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街上太亂了。
    前方不遠處，兩夥人正打作一團，拳腳聲、叫罵聲混雜在一起，桌椅板凳的碎片飛得到處都是。
    街角另一頭，幾個潑皮正追著一個胖商人滿街跑，哭喊聲和哄笑聲攪成一片。
    更要命的是，一陣急促的蹄聲從西市方向傳來，還夾雜著人群的驚呼。
    老王的獨眼裏閃過一絲警惕。
    他拉車的這趟活計，見不得光，最怕的就是這種亂子。
    他下意識地勒緊了韁繩，想讓騾子走得慢一些，盡量貼著牆根，避開人群。
    可他越是想躲，麻煩越是找上門。
    “滾開！別擋道！”
    一夥打紅了眼的“胡商”被人一腳踹得飛了出來，直直撞向他的騾車。
    老王心裏一驚，猛地一拽韁繩，騾子受驚，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
    車廂也跟著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裏麵傳來幾聲被壓抑住的、細微的抽泣。
    老王臉色一變，手裏的鞭子“啪”地一聲抽在騾子背上，想強行衝過這片混亂。
    然而，一切都晚了。
    西市方向的騷亂已經席卷而至。
    十幾匹受驚的烈馬像瘋了一樣衝上街道，橫衝直撞，將本就混亂的場麵攪得天翻地覆。
    行人四散奔逃，貨攤被撞得稀爛，一時間，哭喊聲、馬嘶聲、器物碎裂聲響徹雲霄。
    一匹通體烏黑的高頭大馬，雙目赤紅，直愣愣地就朝著老王的騾車撞了過來。
    老王魂飛魄散，拚了命地想把車趕進旁邊的巷子。
    可是騾子畢竟是騾子，哪裏快得過瘋跑的烈馬。
    “砰！”
    一聲巨響。
    黑馬狠狠地撞在了騾車的車軸上。
    巨大的衝擊力讓整個車身都側飛了出去，一頭撞在旁邊的牆壁上，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
    拉車的騾子慘叫一聲，腿一軟，當場跪倒在地。
    獨眼龍老王猝不及防，整個人從車轅上被甩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摔了個七葷八素。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灰色的身影，從旁邊廢棄宅院的屋頂上悄然躍下。
    那身影落地無聲，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林琛的目標很明確。
    不是倒地的騾子，也不是掙紮著想爬起來的車夫。
    是那輛已經傾斜的車廂。
    他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在漫天飛揚的塵土和四散奔逃的人群掩護下，一把掀開了車廂的後簾。
    一股混合著汗水、恐懼和淡淡藥草的氣味撲麵而來。
    車廂裏，七八個五六歲的孩子擠作一團，個個麵色蒼白，手腳都被柔軟的繩索捆著，嘴裏塞著布團。
    他們顯然是被藥物迷昏了，此刻被這劇烈的撞擊驚醒，正用一雙雙驚恐萬狀的眼睛，絕望地看著車簾外的世界。
    當他們看到林琛那張陌生的、麵色蠟黃的臉時，眼裏的恐懼更深了。
    林琛沒有時間安撫他們。
    他反手抽出腰間的短刀，刀光一閃，就將離得最近的一個小男孩身上的繩索割斷。
    然後，他一把扯掉男孩嘴裏的布團，用最低沉、最快的語速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別出聲，跟我走，去活命。”
    小男孩愣住了，他看著林琛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沒有惡意，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
    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林琛不再多言，如法炮製，飛快地將所有孩子的束縛都解開。
    “都聽著，一個跟一個，拉著前麵人的衣服，低著頭，跟我走！誰也別回頭，誰也別出聲！”
    求生的本能，讓他們暫時壓下了恐懼。
    “起來！你他娘的是誰！”
    不遠處，獨眼龍老王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晃了晃昏沉的腦袋，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車廂後忙碌的林琛。
    他目眥欲裂，抄起掉在地上的鞭子，怒吼著就衝了過來。
    林琛頭也沒回。
    他將最後一個孩子拉出車廂，順手將他往前一推。
    “跑！”
    孩子們組成一條小小的隊伍，低著頭，互相拉著衣角，鑽進了旁邊那條僻靜的巷弄。
    而林琛，則轉過身，迎上了衝過來的獨眼龍老王。
    老王手中的長鞭，挾著風聲，劈頭蓋臉地抽了過來。
    林琛不閃不避，隻是在鞭子即將及體的瞬間，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同時身體一矮。
    鞭子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帶起一陣勁風。
    而林琛，已經欺近了老王的身前。
    老王一驚，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鄉下漢子，身手居然如此利落。
    他想收回鞭子，卻已經來不及了。
    林琛的動作更快。
    他左手探出，精準地抓住了老王持鞭的手腕，用力一擰。
    “哢！”
    骨骼斷裂的脆響。
    “啊！”
    老王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鞭子脫手落地。
    林琛右手從腰間一抹，抓起那個裝滿石灰的布袋，迎麵就砸在了老王的臉上。
    “噗！”
    布袋破裂，白色的粉末瞬間炸開，糊了老王一臉。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老王慘叫著捂住了臉，身體踉蹌著後退。
    刺鼻的石灰粉湧入他的口鼻、眼睛，火辣辣的劇痛讓他瞬間喪失了所有抵抗能力。
    林琛沒有再看他一眼。
    他轉身，一腳踹在傾斜的車廂上。
    本就不穩的車廂，被他這麽一踹，徹底失去了平衡，“轟隆”一聲，側翻在地。
    做完這一切，他才不緊不慢地走上前，撿起地上那根長鞭，走到那匹倒地不起、不斷哀鳴的騾子身邊。
    他看了一眼騾子那條已經扭曲變形的腿，舉起了鞭子。
    幾條街外，一座茶樓的二樓雅間裏。
    裴元澈推開窗，看著永安坊方向揚起的塵土和隱約傳來的喧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手下的金吾衛已經按照計劃，把水攪得足夠渾了。
    現在，就看林琛的了。
    “將軍，都安排好了，武侯們被幾處亂子拖得焦頭爛額，根本顧不上那邊。”一名心腹進來稟報。
    裴元澈點了點頭，卻沒有半分輕鬆。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隊孩子，大概七八個，由一個穿著灰色布衣的漢子領著，從一條巷子裏快步走了出來。
    他們低著頭，一路小跑，很快就匯入了西市擁擠的人流中，消失不見。
    裴元澈的心，猛地一跳。
    成了！
    他狠狠一拳砸在窗框上，臉上的肌肉因為過度激動而微微抽動。
    “傳令下去，收網！”
    “讓兄弟們都撤了，別留下任何痕跡！”
    “是！”
    ……
    廢棄的宅院後院裏，林琛點燃了一堆枯草。
    七個孩子，四男三女，圍坐在火堆旁，小臉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他們已經不再發抖，但眼裏的驚恐還未完全散去。
    林琛將行囊裏帶著的最後幾個幹餅分給他們。
    孩子們遲疑著，不敢伸手去接。
    “吃吧，吃完，我送你們回家。”林琛的聲音很溫和。
    一個膽子稍大點的女孩，怯生生地抬起頭，小聲問。
    “你……你是誰？是來救我們的神仙嗎？”
    林琛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
    “我不是神仙，隻是個路過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幫最小的那個男孩擦去臉上的灰塵。
    當他的手指觸碰到男孩的脖頸時，動作忽然停住了。
    他在男孩的後頸處，摸到了一個堅硬的、棱角分明的東西。
    林琛心中一動，伸手將那東西從男孩的衣領裏掏了出來。
    那是一塊玉佩。
    一塊用上好的和田暖玉雕琢而成的麒麟玉佩。
    玉佩的成色和雕工都屬頂尖，絕非尋常百姓家能有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在麒麟的底座上，用金線鑲嵌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字。
    一個“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