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網裏的魚,露出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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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從銅鏡裏,看到了林琛懷中抱著的孩子。
她梳頭的手頓住了,那份慵懶的姿態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緩緩轉過身,一雙鳳眼先是落在林琛那張蠟黃的臉上,然後移到了他懷裏那個沉睡的孩子身上。
裴元澈站在林琛身後,手緊緊按著刀柄,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戒備。
他打量著這個女人,一身華貴的藕荷色長裙,發髻上插著精致的珠釵,雖然身處這煙花巷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氣度。
可這改變不了此地是教司坊的事實。
“麻煩?”青姨站起身,步履輕盈地走到林琛麵前,她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個孩子,“什麽樣的麻煩,需要勞動林少卿親自抱過來?”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撥開蓋在孩子臉上的衣物一角。
當她看清那張熟睡的小臉時,瞳孔猛地一縮。
她什麽都沒問,隻是又伸手,極輕地掀開了孩子手腕處的袖子。
那裏的皮膚上,還留著被繩索捆綁後留下的淡淡紅痕。
青姨的臉色沉了下來。
她抬起頭,看向林琛。
“人販子?”
“比那更糟。”林琛沉聲回應。
裴元澈終於忍不住了,他往前踏出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雷霆萬鈞的怒火。
“林琛!你當真要把殿下留在這裏?”
殿下,這兩個字像兩顆燒紅的鐵釘,狠狠釘進了青姨的耳朵裏。
她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隨即恢複了正常。
但她再次看向那個孩子時,那份冷靜已經變成了徹骨的凝重。
她沒有理會裴元澈,隻是對林琛開口。
“跟我來。”
她轉身,領著二人穿過回廊,走向院子最深處的一間廂房。
那房間從外麵看平平無奇,可當青姨推開門,裴元澈才發覺裏麵別有洞天。
房間不大,但布置得極為素雅,一榻一幾,一爐熏香,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畫。
最重要的是,這房間沒有窗戶。
“把他放床上吧。”青姨指了指那張鋪著柔軟錦被的床榻。
林琛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放下,又替他蓋好被子。
做完這一切,他才直起身,與青一並站在床邊。
裴元澈卻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兩步,最後停在青姨麵前。
“你是什麽人?這裏安全嗎?你拿什麽保證殿下的安全?”
一連串的質問,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壓迫感。
青姨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她隻是專注地看著床上的孩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又檢查了一下他的呼吸。
“裴將軍,”她忽然開口,聲音平淡無波,“我這地方是不幹淨,三教九流,龍蛇混雜。”
她抬起頭,第一次正視裴元澈,那雙漂亮的鳳眼裏,沒有絲毫畏懼,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可也正因為如此,沒人會想到,大唐的儲君,會被藏在一個官妓的繡床之上。”
“你府上守衛森嚴,可袁天罡那老賊的眼線,說不定就在給你倒茶的仆役裏。大理寺天牢固若金湯,可每天進出的囚犯、獄卒、官員,誰能保證個個嘴巴都嚴實?”
“我這裏,”她環視了一圈這間密室,“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每天迎來送往的客人非富即貴,他們的嘴,比誰都嚴。因為他們自己身上的秘密,比我這院子裏的酒還多。”
“至於我拿什麽保證……”
青姨忽然笑了,那笑容裏帶著幾分自嘲,也帶著幾分冷冽的傲氣。
“就憑他,”她指了指林琛,“把殿下送到了我這裏,而不是別處。”
裴元澈被她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
他胸口劇烈起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說的每一個字,都戳在了最關鍵的地方。
理智告訴他,這裏或許真的是目前最穩妥的選擇。
可情感上,讓他把尊貴的太孫殿下托付給一個風塵女子,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青姨,”林琛開口,打破了僵局,“裴將軍也是關心則亂。”
他從懷裏掏出那塊麒麟玉佩,遞到青姨麵前。
“這是從殿下身上找到的。”
青姨接過玉佩,隻看了一眼,臉色就又白了幾分。
她將玉佩緊緊攥在手心,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袁天罡……他這是要捅破天。”
“東宮那邊,有消息嗎?”林琛問。
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把太孫從守備森嚴的東宮擄走,絕不可能是袁天罡一人所為。
青姨緩緩搖頭。
“我這裏迎來送往,聽到的都是些風月之事。宮裏的消息,尤其是東宮的,半個字都傳不出來。”
她睜開眼,將玉佩還給林琛。
“不過,你們這麽一鬧,長安城很快就要不平靜了。袁天罡丟了這麽重要的‘藥材’,他會發瘋的。”
“當務之急,是不能讓他知道,殿下在我們手裏。”青姨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更不能讓他知道,殿下還活著。”
她走到門口,對外麵的丫鬟吩咐。
“小翠,去告訴外麵,我今天身子不爽,閉門謝客。誰來都一樣。”
“是,媽媽。”門外傳來丫鬟恭敬的應答聲。
“另外,”青姨又補充了一句,“去賬房支五十兩銀子,就說我院裏要采買一批新的香料,讓采買的人去城西最大的香料鋪子,多轉轉,多看看,多聽聽。”
“奴婢明白。”
裴元澈聽著她的安排,心裏的焦躁和懷疑,總算被壓下去了一些。
這個女人,心思縝密,行事果決,絕非尋常之輩。
“接下來怎麽辦?”他看向林琛。
“等。”林琛隻說了一個字。
“等?”裴元澈的火氣又上來了,“等到什麽時候?等袁天罡把所有線索都抹幹淨嗎?”
“將軍,”青姨忽然開口,“你現在帶兵衝上終南山,最大的可能,就是撲個空,然後驚動整張大網。網裏的魚,就全都跑了。”
“現在,殿下在我們手裏,這就是我們最大的籌碼。主動權,在我們這邊。”
“我們要做的,不是去抓人,而是要讓那張網自己動起來,讓網裏的魚,一條條自己露出水麵。”
她的分析,和林琛不謀而合。
裴元澈沉默了。
他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戰場謀略,在這種詭譎的朝堂爭鬥中,顯得那麽無力。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還伴隨著丫鬟小翠壓抑著驚慌的聲音。
“媽媽!媽媽!不好了!”
青姨眉頭一皺,拉開了門。
小翠一張臉煞白,見了屋裏的林琛和裴元澈,更是嚇得腿一軟。
“出什麽事了?慌慌張張的!”青姨低聲嗬斥。
“媽媽!”小翠喘著氣,聲音都在發抖,“剛才……剛才奴婢去傳話,正碰上吏部的王侍郎要走,聽……聽他的隨從說……”
“宮裏出大事了!”
“就在剛才,羽林衛突然封鎖了東宮,許進不許出!”
裴元澈和林琛對視一眼,兩人的心同時沉了下去。
來了。
這麽快。
“還……還有……”小翠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們說,天後震怒,下令徹查……說……說太孫殿下……昨夜……暴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