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的呼吸，在美婦人開口的瞬間停滯了。
    那一聲“青姨”，叫得親切，落入耳中，卻比隆冬的寒風還要刺骨。
    “夫人……”
    青姨的嘴唇翕動了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這兩個幹澀的字眼。
    她的腰，不自覺地彎了下去，頭也深深地垂下，不敢去看對方的臉。
    “抬起頭來。”
    美婦人的聲音依舊溫和，她緩步走到青姨麵前，裙擺上繡著的金絲鳳凰在搖曳的火光下，流轉著華麗而冰冷的光。
    “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派人知會我一聲？若不是我的人察覺到裴將軍府上調動離火石的動靜，恐怕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她的手指，輕輕點在了青姨緊緊抱著的玄冰玉盒上。
    “這裏麵，就是第一疊的丹藥？”
    指尖傳來的寒意，讓美婦人秀眉微蹙，但她並沒有收回手。
    “是……是……”青姨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是什麽？”美婦人追問。
    青姨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石室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離火石丹爐還在散發著灼人的熱浪，可青姨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凍結了。
    “看來，你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美婦人收回了手，語氣裏聽不出喜怒，但這份平靜，卻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讓人心驚膽戰。
    她轉過身，視線第一次落在了林琛身上。
    從她進門開始，林琛就一直站在那裏。
    “你就是林琛？”美婦人上下打量著他。
    “是。”
    “就是你，想出了這‘焚陽三疊’的法子？”
    “是。”
    “好大的膽子。”美婦人忽然笑了，那笑容很美，卻沒有任何溫度。“敢在我孩兒身上動這樣霸道的方子，整個神都，你是頭一個。”
    孩兒……
    林琛心頭一動，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原來如此。
    “夫人，”林琛終於開口，聲音平穩，打破了青姨製造的凝滯氛圍，“這不是膽子的問題。這是唯一能走的路。”
    “唯一的路？”美婦人重複了一遍，她走到那座巨大的丹爐前，伸出保養得宜的手，感受著爐壁上散發出的驚人熱量。“我隻知道，焚陽三疊，九死一生。你憑什麽覺得，你能走通這條路？”
    “憑我能煉出它。”
    林琛的回答，讓美婦人的動作停住了。
    她緩緩轉過身，重新審視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他的臉上沒有半點惶恐，也沒有故作鎮定的逞強，隻有一種純粹的自信。
    “你煉出了什麽？”美婦人問，她的視線再次投向了青姨手中的玉盒。
    青姨被她看得渾身一顫。
    林琛卻先一步開口“夫人不妨親自看看。”
    青姨猛地抬頭看向林琛，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讓他看？這怎麽可以！
    林琛卻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示意。
    美婦人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打開。”
    青姨拿著玉盒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她求助般地望著林琛，可林琛隻是靜靜地站著。
    在美婦人那不容抗拒的威壓下，青姨閉上了眼睛，像是認命一般，用顫抖的手，緩緩打開了玄冰玉盒的蓋子。
    “哢噠。”
    一聲輕響。
    一股肉眼可見的黑色寒氣，從盒中逸散而出。
    石室內的溫度，再一次驟降。
    美婦人低頭看去。
    隻見黑色的玉盒內，靜靜地躺著一顆龍眼大小的丹丸。
    那丹丸通體漆黑，沒有任何光澤，表麵甚至還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
    “這是……”美婦人的瞳孔微微收縮。
    她見過的靈丹妙藥不計其數，可從未見過如此邪異的東西。
    這哪裏是丹藥，分明就是一顆凝固的劇毒。
    “此丹，名為‘寂’。”
    林琛的聲音適時響起。
    “寂？”
    “萬物凋敝，生機寂滅的‘寂’。”林琛解釋道，“冰蠶之吻，寄生於心脈，與宿主同氣連枝，強行驅趕，隻會玉石俱焚。想要讓它鬆手，必先斷其根本。”
    “而這顆‘寂丹’，就是根。”
    “服下此丹，殿下體內的生機，會在一瞬間被徹底鎖死，陷入假死之境。那蠱蟲失了憑依，自然會陷入慌亂，到那時，才是我們動手的最佳時機。”
    林琛的解釋，半真半假。
    他隱去了“先殺後生”中最凶險的“殺”，而用一個聽起來更加玄妙的“假死”來替代。
    他把一個屠夫的行為，包裝成了一場精妙的騙局。
    美婦人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
    她看著盒中的黑丹，又看看一臉坦然的林琛，臉上那層冰冷的笑意，不知何時已經收斂了起來。
    “假死？”她咀嚼著這兩個字，“說得輕巧。一步踏錯，假死就成了真死。這個後果，你擔得起嗎？”
    “擔不起。”林琛回答得幹脆利落，“所以，每一步都不能錯。”
    “好一個‘每一步都不能錯’。”美婦人忽然合上了玉盒的蓋子，將那股陰寒之氣重新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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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玉盒拿在自己手中，輕輕拋了拋。
    青姨的心，也跟著那玉盒的起落，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步，就算你走對了。”美婦人將玉盒遞還給青姨，動作輕緩。“那第二步呢？你的‘活丹’，又在哪裏？”
    “正在準備。”林琛指了指丹爐，“煉完‘寂丹’，離火石的陽氣被催發到了極致，此刻正是煉製第二疊‘生丹’的最佳時機。”
    “生丹？”
    “對。”林琛點頭，“一寂一生，一陰一陽。以至陰之氣騙它脫離，再以至陽之力，催發殿下自身的生機，破而後立，向死而生。這，才是完整的‘焚陽三疊’。”
    青姨已經完全聽傻了。
    明明是同樣一套說辭，從林琛嘴裏說出來，就褪去了所有的血腥和瘋狂，變得那麽的……理所當然，甚至帶著一種玄妙的醫理。
    騙蠱蟲……假死……向死而生……
    美婦人沉默了許久。
    她那雙鳳眸，一直在林琛的臉上逡巡，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許久之後，她才緩緩開口。
    “好。”
    “我給你這個機會。”
    青姨聞言，緊繃到極點的身體猛地一鬆，險些癱軟在地。
    可美婦人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剛剛放下的心，又瞬間提到了最高處。
    “那就開始吧。”
    美婦人拉過一張石凳，就在丹爐不遠處施施然坐下，姿態優雅，仿佛不是在危機四伏的煉丹密室，而是在自家的後花園裏品茶。
    “煉你的第二顆丹。”
    “本夫人，就在這裏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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