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離的初中生活比想象中平靜。每天六點二十分，他會準時被廚房飄來的煎蛋香氣喚醒。傅成雖然工作忙，但總會早起給三個孩子做早餐。
    “青離，把星沅叫起來。”傅成頭也不回地翻動著平底鍋裏的荷包蛋，鍋鏟與鐵鍋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冷青離輕車熟路地推開傅星沅的房門。十歲的男孩蜷縮在被窩裏，隻露出半個腦袋，頭發亂糟糟地支棱著。
    冷青離在床邊坐下，伸手捏了捏傅星沅的鼻子，“起床了。”
    傅星沅皺著臉往被子裏縮，含糊不清地嘟囔“再睡五分鍾……”
    “不行。”冷青離掀開被子一角，冷空氣立刻鑽了進去。傅星沅猛地睜眼，不滿地瞪著冷青離。
    “哥你太壞了！”傅星沅抓起枕頭砸向冷青離，卻被對方輕鬆接住。冷青離嘴角微揚，把枕頭放回床上，“快點，早飯要涼了。”
    餐廳裏，傅墨言已經坐在位置上啃著麵包。十六歲的少年正在發育期，食量大得驚人。
    “青離，今天籃球社訓練，我晚點回來。”傅墨言邊說邊往嘴裏塞第三片麵包。
    傅成端著盤子走過來，“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他把煎蛋分到三個孩子盤子裏，特意給傅星沅那份多淋了些番茄醬。
    “舅舅偏心。”冷青離故意說，眼睛卻帶著笑意。
    傅成哈哈大笑，揉了揉冷青離的腦袋，“你小子。”這個動作讓冷青離恍惚了一瞬。父親生前也總愛這樣揉他的頭。
    傅星沅敏銳地察覺到冷青離情緒的變化，在桌下輕輕踢了踢他的腳。冷青離回過神，對上傅星沅關切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早飯後，三個孩子各自去上學。傅墨言騎自行車先走了，冷青離則牽著傅星沅的手步行去小學部。
    這條路他們走了三年，路邊的梧桐樹從光禿禿到枝繁葉茂，見證了傅星沅從小豆丁長到如今齊他肩膀高的少年。
    “哥，下午別忘了來接我。”在校門口，傅星沅拽了拽冷青離的袖子。雖然已經十歲，但他仍然堅持要冷青離接送。
    “知道了。”冷青離把書包遞給他，“好好上課。”
    目送傅星沅跑進教學樓，冷青離才轉身往初中部走去。初秋的風帶著微涼，吹起他校服的衣角。
    自從父母去世後，時間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經變成了心底一道淺淺的疤痕，隻有在特定時刻才會隱隱作痛。
    放學鈴聲響起時，冷青離正在整理筆記。班主任叫住他，“冷青離，下個月市裏有數學競賽，我希望你參加。”
    冷青離愣了一下，“我？”
    “你上次月考數學是年級第二，很有潛力。”班主任推了推眼鏡，“回去和你家長商量一下。”
    走出校門，冷青離看見傅星沅已經等在那裏，正蹲在路邊看螞蟻搬家。聽到腳步聲，傅星沅抬起頭，臉上立刻綻開笑容，“哥！”
    “等很久了？”冷青離接過傅星沅的書包。
    “沒有。”傅星沅蹦蹦跳跳地跟上冷青離的步伐，“今天我們做了科學實驗，可好玩了！”
    冷青離安靜地聽著傅星沅嘰嘰喳喳講述課堂上的趣事，偶爾應一聲表示自己在聽。路過便利店時，他停下腳步，“想吃冰淇淋嗎？”
    傅星沅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搖頭，“舅舅說天冷了不能吃涼的。”
    “偶爾一次沒關係。”冷青離走進便利店，買了兩支巧克力脆皮冰淇淋。出來時，他發現傅星沅正盯著馬路對麵的公園出神。
    “看什麽呢？”
    傅星沅接過冰淇淋，小聲說“那邊有對父子在放風箏。”
    冷青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正幫一個小男孩調整風箏線。秋日的天空湛藍如洗，彩色的風箏在風中搖曳。
    “哥，你想你爸媽嗎？”傅星沅突然問，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
    冷青離咬了一口冰淇淋，甜膩的巧克力在舌尖化開，“有時候會。”他頓了頓，“特別是看到別人一家三口的時候。”
    傅星沅低下頭，用鞋尖碾著地上的小石子，“我連媽媽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冷青離不知該如何回應。他伸手攬住傅星沅的肩膀，感受到少年單薄的身體傳來的溫度。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吃完了冰淇淋，默契地繞開了這個沉重的話題。
    回到家時，傅成還沒下班。傅墨言的籃球訓練要到六點才結束，房子裏隻有他們兩個。冷青離係上圍裙準備晚飯，傅星沅自告奮勇要幫忙。
    “你會做什麽？”冷青離懷疑地看著他。
    “洗菜總可以吧！”傅星沅不服氣地打開冰箱，抱出一顆白菜。
    結果可想而知。十分鍾後，廚房地板上全是水，白菜葉子被撕得七零八落。冷青離歎了口氣，“還是我來吧。”
    “我幫你遞東西總行吧？”傅星沅不肯放棄，固執地站在冷青離身邊當起了小助手。
    兩人配合意外地默契。冷青離要油，傅星沅就遞油瓶；要鹽，鹽罐立刻送到手邊。鍋裏的青椒炒肉漸漸飄出香味，傅星沅的肚子適時地咕嚕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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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餓了？”冷青離嘴角微揚。
    傅星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哥做的飯太香了。”
    晚飯做好不久，傅成和傅墨言前後腳回來了。四個人圍坐在餐桌旁，熱騰騰的飯菜驅散了秋日的涼意。傅成聽說冷青離被推薦參加數學競賽，高興地多吃了半碗飯。
    “青離聰明，隨我姐。”傅成喝了一口湯，眼神柔和下來，“你媽媽小時候數學就特別好。”
    冷青離握筷子的手微微收緊。這是舅舅第一次主動提起他母親的事。
    “姐她……”傅成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拍了拍冷青離的肩膀，“好好準備競賽，需要什麽輔導書就跟我說。”
    夜深人靜時，冷青離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舅舅欲言又止的表情讓他心裏泛起漣漪。他起身輕手輕腳地來到書房，從書櫃最底層抽出一本相冊。
    這是父母去世後他帶來的為數不多的東西。相冊已經有些年頭，邊角微微泛黃。冷青離小心翼翼地翻開，母親年輕的笑臉映入眼簾。照片上的女子眉眼溫柔，嘴角的弧度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哥？”門口傳來傅星沅的聲音。冷青離抬頭，看見傅星沅抱著枕頭站在那裏，睡眼惺忪。
    “怎麽醒了？”
    “口渴。”傅星沅走進來，目光落在相冊上，“這是阿姨嗎？”
    冷青離點點頭，往旁邊挪了挪。傅星沅挨著他坐下，好奇地翻看相冊。照片裏的冷青離還是個小嬰兒，被父母抱在懷中，一家三口笑容燦爛。
    “阿姨真好看。”傅星沅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照片，“哥你像她。”
    冷青離沒說話。這些照片他看過無數次，每次都會發現新的細節——父親手表上的劃痕，母親發間的發卡，背景裏那棵現在已經長得很高的銀杏樹。
    傅星沅靠在他肩上，打了個哈欠。冷青離合上相冊，“去睡吧。”
    “哥，”傅星沅突然說，“以後我陪你去看叔叔阿姨好不好？”
    冷青離怔住了。父母葬在老家的墓園，自從跟舅舅生活後，他就再沒回去過。
    “好。”他聽見自己說，聲音有些啞。
    傅星沅露出滿足的笑容，拉著冷青離回到臥室。冷青離本以為他會回自己房間，沒想到傅星沅直接鑽進了他的被窩。
    “我想跟哥一起睡。”傅星沅理直氣壯地說，已經自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冷青離無奈，隻好關燈躺下。黑暗中，他感覺到傅星沅往他這邊蹭了蹭，像小時候那樣貼著他。少年的呼吸漸漸平穩，冷青離卻久久無法入睡。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傅星沅安靜的睡顏上。冷青離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碎發，心中湧起一種複雜的情緒。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不知何時已經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數學競賽的日子很快到來。比賽當天，傅成特意請了假，傅墨言也翹了訓練，全家一起送冷青離去考場。
    “別緊張，正常發揮就行。”傅成拍拍冷青離的肩膀。
    傅墨言遞給他一瓶水，“加油啊，考完帶你去吃烤肉。”
    傅星沅沒說話，隻是緊緊握了一下冷青離的手，然後迅速塞給他一個護身符。那是用紅繩編成的小結，做工粗糙但很結實。
    “我自己編的。”傅星沅小聲說，“保佑哥考第一。”
    兩個小時的競賽很快結束。冷青離走出考場時，看到傅星沅第一個衝過來，“怎麽樣？難不難？”
    “還行。”冷青離揉了揉他的頭發，把護身符還給他，“謝謝，很管用。”
    成績在一周後公布。冷青離獲得市級一等獎，學校廣播站專門播報了這則喜訊。班主任高興得在班上宣布要給冷青離開慶功會，同學們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
    放學後，冷青離在校門口沒看到傅星沅。這很反常，自從他參加競賽輔導後，傅星沅每天都會準時等他。正當他準備去小學部看看時，手機響了。
    是傅墨言發來的消息“星沅發燒了，舅舅帶他去了醫院。我在籃球場走不開，你自己先回家。”
    冷青離立刻調轉方向往醫院跑。秋風刮在臉上有些刺痛，但他顧不上這些。傅星沅體質一向很好，怎麽會突然發燒？
    醫院兒科診室外，傅成正焦急地踱步。看到冷青離跑來，他明顯鬆了口氣，“青離，你來了。”
    “星沅怎麽樣？”
    “三十九度二，醫生說是流感。”傅成眉頭緊鎖，“正在裏麵打點滴。”
    透過診室的玻璃窗，冷青離看到傅星沅蔫蔫地靠在椅子上，小臉燒得通紅。護士正在給他紮針，傅星沅咬著嘴唇沒哭，但眼睛已經濕漉漉的。
    點滴打了將近兩小時。期間傅成出去買晚餐，冷青離留在診室陪傅星沅。藥水一滴一滴落下，傅星沅的呼吸漸漸平穩，但額頭仍然滾燙。
    “哥……”傅星沅虛弱地喚道。
    “嗯？”冷青離湊近了些。
    “競賽……成績出來了嗎？”
    冷青離點點頭，“一等獎。”
    傅星沅眼睛亮了一下，想笑卻咳嗽起來。冷青離連忙扶他坐起來，輕輕拍著他的背，“別說話，好好休息。”
    “我就知道……哥最厲害了……”傅星沅靠在他肩上，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沉沉睡去。
    冷青離小心地調整姿勢讓他靠得更舒服些。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醫院的燈光蒼白冰冷，但傅星沅的體溫透過校服傳來，讓他感到一種踏實的溫暖。
    傅成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冷青離像守護珍寶的騎士一般，小心翼翼地把傅星沅護在懷中。少年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柔和，仿佛懷中抱著的是全世界最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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