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山島的五月，海風裹挾著鹹濕的氣息拂過江家小院。院子裏那排榆樹牆修得整齊，牆角的槐樹開得正盛，潔白的花朵在風中搖曳，灑落一地芬芳。於海棠站在院門外，不自覺地整了整深藍色套裝的領口，手指微微發顫。
    "媽媽，爺爺奶奶會喜歡我嗎？"三歲的江予承仰起小臉，烏溜溜的眼睛裏滿是疑問。
    於海棠輕拍兒子肩膀，嘴角勉強扯出一絲微笑："會的，他們一定會喜歡予承的。"可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身旁的江衛國。這位邊防團的副團長今天特意換上了嶄新的軍裝，肩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卻掩不住他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
    "進去吧。"江衛國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院門。
    歡笑聲如潮水般湧來。院子裏擺了兩張大圓桌，已經坐了不少人。於海棠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見過的江家人——二兒子江衛東正和一位的年輕女軍醫低聲說笑；大女兒江亞菲穿著軍裝，英姿颯爽地指揮幾個人擺放餐具；角落裏，三兒子江衛民和一位樸素的女子默默坐著，與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大哥回來啦！"江亞菲第一個發現他們，聲音卻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於海棠和江予承身上，空氣瞬間凝固。
    於海棠感到數十道視線如針刺般紮在身上。她挺直腰背，下頜微微抬起，露出一個得體而不失威嚴的微笑。多年的官場曆練讓她習慣了在各種目光下保持從容。
    "爸、媽，這是於海棠，我女朋友。"江衛國的聲音有些發緊，"這是予承，我兒子。"
    安傑從藤椅上緩緩站起。這位司令夫人今天穿了件墨綠色的旗袍，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她上下打量著於海棠，目光在那張保養得宜卻仍能看出歲月痕跡的臉上停留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阿姨好。"於海棠主動上前，遞上精心準備的禮盒，"聽說您喜歡蘇州刺繡，這是雙麵繡的牡丹圖，希望您喜歡。"
    安傑接過禮盒，沒有立即打開，隻是淡淡地說了句"有心了"，便將視線轉向江予承："這孩子多大了？"
    "還有一個月滿二周歲。"於海棠回答，感到安傑的目光在自己和兒子之間來回掃視，似乎在計算著什麽。
    "你應當比衛國大幾歲吧？"安傑輕聲問，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周圍人聽見。於海棠感到臉頰發燙——她比江衛國整整大十歲，這個事實像一堵無形的牆橫亙在她與江家之間。
    但於海棠還是說："我比衛國大十歲……“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江衛東猛地抬頭，江亞寧疑問似的轉過頭，連一直沉默的江衛民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隻有安傑麵色不變，但於海棠敏銳地注意到她的手指緊了緊。
    "都站著幹什麽？"江亞菲突然打破沉默，"屋裏坐吧，一會兒就開飯了。"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讓開一條路。於海棠牽著兒子的手走向客廳，感到背後有無數道目光追隨著他們。她能感覺到江衛國的緊張，他的手心全是汗，卻仍堅定地握著她。
    客廳裏，安傑突然環顧四周："亞菲，你沒請雨亭來嗎？"
    "雨亭是誰？"江衛民順口問道。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向角落裏的小女兒江亞寧。這個山東大學中文係的高材生瞬間從脖子紅到了耳根，恨不得把臉埋進麵前的茶杯裏。
    江亞菲忍俊不禁："他應該和爸、姑父一塊過來。"她促狹地眨眨眼，"怎麽，亞寧想他了？"
    "姐！"江亞寧羞惱地跺腳，引來一陣善意的哄笑。
    於海棠聽到"何雨亭"這個名字時，眼睛不自覺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恢複平靜。但這個細微的表情沒能逃過安傑的眼睛。
    "海棠認識雨亭？"安傑狀似隨意地問道。
    還沒等於海棠回答，院門再次被推開。三個身著軍裝的男人大步走進來，為首的正是江司令，身後跟著丁副參謀長和一位年輕軍官。
    那年輕軍官正是何雨亭，肩章顯示著兩杠兩星，她身材挺拔如鬆，五官輪廓分明，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他一進門，江亞寧就猛地站起身，又慌忙坐下，手足無措的樣子惹得幾個女人掩嘴偷笑。
    "海棠姐！"年輕軍官一眼看到於海棠，驚喜地叫道，隨即轉向江衛國，"衛國哥，恭喜啊！"
    於海棠微笑著點頭："雨亭，好久不見。"
    安傑眼中的疑惑更甚："雨亭，你和海棠認識？"
    何雨亭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立刻明白了局勢。他爽朗一笑："阿姨，海棠姐是我姐的閨蜜，人家可是女強人——以前是雙市市長，現在是冶金部規劃局局長，正廳級高官呢！"他促狹地補充道，"和咱們江司令一個級別。"
    客廳裏一片寂靜。江司令和丁副參謀長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安傑的表情凝固了，手指又無意識地緊了緊。
    於海棠暗自觀察著這一切，心中泛起一絲苦澀的得意。她知道自己的職位意味著什麽——江司令職位是正師級，但海島守備區司令的實權遠不如她這個掌管全國冶金行業規劃的局長。在這個以級別論高下的環境中，她的身份足以讓任何人重新審視與她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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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副參謀長適時打破沉默："都愣著幹什麽？飯菜都上桌了，大家入席吧！"
    按照島上習慣，男女分桌而坐。於海棠被安排在女賓主桌，緊挨著安傑。她注意到安傑雖然表麵仍保持著司令夫人的矜持，但對待小孫子江予承的態度已經明顯親熱了許多。
    "予承，來，坐奶奶旁邊。"安傑招手，把原本留給江亞寧的位置讓給了孩子。江予承乖巧地坐下，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突然變得和藹的"奶奶"。
    席間，安傑狀似隨意地問起："海棠和雨亭是怎麽認識的？"
    於海棠放下筷子，優雅地擦了擦嘴角："我和雨亭的姐姐是閨蜜。雨亭小時候常來我家玩，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她故意頓了頓，"我提局長都是他父親一手經辦的。"
    "哦？"安傑眼睛一亮，"雨亭家是..."
    "何部長您不知道嗎？"於海棠故作驚訝，"雨亭的父親是冶金部何部長啊。他大姐夫是商業部部長，二姐夫是黑省省長，三姐夫是保城市長……"她每說一個職位，就看到安傑的眼睛睜大一分，"何家在四九城可是..."
    她適時收住話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餘光滿意地捕捉到安傑震驚的表情。桌上其他女眷的目光不斷在何雨亭和江亞寧之間來回，江亞寧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你們都看我幹什麽？"江亞寧羞惱地小聲抗議，引得眾人一陣輕笑。
    於海棠也忍不住多看了江亞寧幾眼。這個女孩有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氣質，眉眼間卻又透著一股書卷氣的倔強。她忽然有些理解何雨亭為何會喜歡這樣的女孩——與官場上那些精於算計的女性截然不同，江亞寧像一股清泉，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
    男賓桌上，氣氛則熱烈得多。幾杯白酒下肚，江司令已經拍著何雨亭的肩膀稱兄道弟。江衛國不時擔憂地望向女賓桌，看到母親臉上逐漸緩和的表情才稍稍放心。
    "衛國哥，別擔心。"何雨亭湊過來低聲道，"海棠姐什麽場麵沒見過？當年她在雙市處理群體事件時，麵對幾百號鬧事的工人都不皺一下眉頭。"
    江衛國苦笑："可那是我媽..."
    "放心吧。"何雨亭給他斟滿酒，"阿姨最在乎什麽？麵子。海棠姐給了她足夠的麵子——一個和她丈夫同級別的媳婦，一個聰明伶俐的孫子，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酒過三巡，丁副參謀長已經有些微醺，借著酒勁問道："雨亭啊，你什麽時候娶我們家亞寧過門？你看你倆也處這麽久了……"
    男賓桌爆發出一陣哄笑，女賓桌的江亞寧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何雨亭卻落落大方地站起身，舉杯道："丁叔叔，這得看亞寧的意思。她要是不嫌棄，我明天就打報告！"
    "誰要嫁給你了！"江亞寧羞惱地喊道，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於海棠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她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這樣風風火火的愛過，後來婚姻失敗，本以為再不會心動，直到遇見江衛國...她下意識尋找兒子的身影，發現江予承已經被安傑摟在懷裏，正津津有味地聽"奶奶"講他父親小時候的糗事。
    宴會持續到月上中天。離席時，安傑破天荒地拉住於海棠的手："海棠啊，有空常來家裏坐坐。予承要是放假了，就送他來島上住幾天，陪陪我們老人家。"
    於海棠微笑著點頭，知道這是安傑能給出的最大善意。她看向不遠處正和何雨亭說話的江衛國，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無需言語便讀懂了彼此眼中的情感。
    第二天，回程的路上，江予承已經在後座睡著了。江衛國握住於海棠的手，突然說道："謝謝你。"
    "謝我什麽？"於海棠望著窗外掠過的樹影。
    "謝謝你沒有因為我媽的態度生氣，謝謝你..."他頓了頓，"謝謝你願意和我在一起，盡管有這麽多阻礙。"
    於海棠轉過頭，陽光透過車窗灑在江衛國剛毅的側臉上。她伸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傻瓜，我愛你啊。"
    車子停在碼頭，三人走進船倉，當船漸漸行遠，遠處鬆山島漸漸模糊。於海棠知道，前方的路或許仍有坎坷，但此刻，她心中滿是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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