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春，昌平何氏影業公司的中興黃河5係suv停在中街興旺商店門口時，劉野正蹲在櫃台後麵清點新到的紅塔山香煙。玻璃門被推開，帶進一陣混合著香水味的春風。
    "劉野，考慮得怎麽樣了？"何明婉踩著鋥亮的小皮鞋走進來，米色風衣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她摘下墨鏡，露出那雙讓劉野夜不能寐的眼睛。
    劉野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香煙包裝上的金邊。三個月前，這個四九城裏來的昌平何氏影業女老板何明婉讓他主演《我的東北黑道生涯》，演一個退伍兵出身的混混頭目——簡直是他的人生翻版。現在劇集在全國電視台播出後大火，何明婉要帶他去四九城發展。
    "何總，我..."劉野瞥見櫃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板寸頭，曬得黝黑的臉，洗得發白的牛仔夾克。他又看看何明婉手腕上那隻金光閃閃的歐米茄，喉結滾動了一下，"我還是想再等等。"
    何明婉皺眉，塗著豆沙色口紅的嘴唇微微抿起："等什麽？現在正是你熱度最高的時候。"她從真皮公文包裏取出一份合同，"簽約金我給你了五萬，這在我們公司新人裏是頭一份。"
    五萬。劉野在心裏重複這個數字。他這家小店一年的利潤也不過七八千。裏屋傳來母親壓抑的咳嗽聲，上個月查出的肺氣腫，林業醫院說要好好調養。
    "不是錢的事。"劉野突然挺直腰杆，退伍軍人的挺拔身姿讓何明婉愣了一下，"何總，您知道我以前在部隊是偵察兵，在區裏也混過幾天。我劉野做事，要麽不做，要做就得堂堂正正。"
    商店外，幾個穿喇叭褲的年輕人騎著二八自行車經過，車把上的錄音機放著《纖夫的愛》。何明婉的助理林夢探頭進來："何總，唐蕾說服裝廠那邊..."
    "讓她等著。"何明婉罕見地提高了聲音。她轉向劉野，聲音突然軟了下來："你是不是...嫌我們公司廟小？"
    劉野突然笑了，露出兩顆虎牙："何總，您看我像那種人嗎？"他壓低聲音，"我就是覺得，現在跟您走，我永遠是您手底下的藝人。等哪天我的興旺商店開成連鎖超市，或者..."他拍了拍靠在牆邊的吉他，"靠這個混出點名堂，那時候咱們再談合作，成不？"
    何明婉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恢複成那個精明幹練的女老板模樣。她從名片夾裏抽出一張燙金名片，用鋼筆在背麵寫下一串數字："這是我四九城辦公室的直撥電話。"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羽毛，"私人號碼。"
    劉野接過名片時，兩人的指尖短暫相觸。何明婉轉身時風衣帶起的風裏，劉野在拍電視劇時聞到過的那種香水味——巴黎之夜，在伊春百貨大樓櫥窗裏標價伍百多一瓶。
    三天後，何明婉的中興黃河5係suv再次停在商店門口，這次是來接小葛子和唐蕾的。唐蕾穿著新買的紅色連衣裙，像隻歡快的小麻雀；小葛子則緊張地捏著公文包，不停的摸腦門。
    "劉哥，你真不跟我們一起走啊？"唐蕾扒著車窗問。劉野笑著往她手裏塞了包大白兔奶糖："哥得照看著老人。你在四九城好好幹，將來當大明星。"
    何明婉最後一個上車。她今天換了件藏青色西裝，頭發盤得一絲不苟，像是刻意要拉開距離。劉野突然跑回店裏，拿出一個牛皮紙包："何總，自家曬的蘑菇，燉湯喝養胃。"
    何明婉接過紙包時，劉野看見她做了美甲的小拇指微微發抖。車窗緩緩升起，遮住了她突然泛紅的眼眶。
    中興黃河5係suv揚起的塵土還沒散盡，劉野就轉身進了商店。他打開記賬本，在"發展規劃"那頁重重寫下：第一分店選址、聯係沈陽批發商、攢錢買冷藏櫃...
    第二個月，何大清和秦淮茹也要走了。臨走前，何大清去了趟區政府。會議室裏煙霧繚繞，區長看著這個穿著普通的中年人，怎麽也沒想到他能掏出五千萬投資藍莓基地。
    "這玩意兒是咱們這的特產，可以吃果實，可以釀造，製成飲品……"何大清敲著桌子說，"我考察好久了，絕對靠譜。"
    簽字儀式上，秦淮茹悄悄塞給劉野一個信封："明婉讓我轉交的。他說，你在電視劇裏唱的那首主題歌很多家唱片公司都在聯係……"裏麵是四九城幾家唱片公司的聯係人名單，最上麵那張便簽紙上寫著："野蠻生長可以，別長歪了。"
    立夏那天，唐老頭照例背著釣具來何家小院，卻發現鐵將軍把門。魚塘邊的柳樹下，他常和何大清下棋的石桌上積了層灰。唐老頭從懷裏掏出兩個酒杯，自己倒了一杯，另一杯擺在對麵。
    "老何呀，你說你..."他抿了口散裝白酒，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走也不說一聲..."
    村裏的小剛帶著幾個孩子跑來，手裏拿著何大清送的鐵皮青蛙。孩子們扒著何家窗戶往裏看，隻看見收拾一空的房間，地上散落著幾顆玻璃彈珠。
    "何爺爺答應教我打陀螺的..."小剛癟著嘴說。二丫突然指著牆角："你們看！"那裏歪歪扭扭用粉筆寫著"好好學習"四個字，後麵畫著個笑臉。
    與此同時，興旺商店的收音機裏正播放著《我的東北黑道生涯》主題曲。劉野一邊給顧客介紹電視，一邊跟著哼唱。玻璃櫃台下壓著何明婉的名片，陽光照在上麵，燙金字體閃閃發亮。
    傍晚關店後，劉野坐在後院彈吉他。母親在裏屋聽著，咳嗽聲比往日輕了些。院牆上爬滿了新發的爬山虎，在暮色中輕輕搖曳，像是也在聆聽這個退伍兵用粗糙手指彈出的溫柔旋律。
    昌平市何氏影業，何明婉站在辦公室窗前，手裏捧著的茶杯裏飄著幾朵小蘑菇。助理敲門進來："何總，小葛子和唐蕾的培訓計劃需要您過目。"
    "放那兒吧。"何明婉沒回頭。窗外街上的車流如同星河，她突然想起那個固執的退伍兵說"堂堂正正"時挺直的脊梁。辦公桌上，《我的東北黑道生涯》收視率報告旁邊，擺著一盒已經化了的大白兔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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