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草帽墳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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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氣蒸騰的七月末,蟬鳴在玉米地裏撕扯出尖銳的裂帛聲。我躺在姑姑家炕席上翻來覆去,草編的涼枕已經被汗洇出深褐色的紋路。院外忽然傳來大鵝撲棱翅膀的響動,夾雜著木門吱呀的呻吟。
    "姑父還沒回來?"我支起身子,透過藍漆剝落的窗欞看見姑姑正在院裏搓洗衣裳。她佝僂的脊背像塊被烈日烤彎的木板,沾滿皂沫的雙手機械地重複著揉搓動作。
    水井軲轆突然發出刺耳的"咯吱"聲,姑姑拎著水桶踉蹌兩步,渾濁的井水潑在青石板上,騰起的熱氣裏浮著幾片枯葉。她布滿血絲的眼睛轉向我,嘴角神經質地抽動:"放鵝...他說要放鵝..."
    我抓過炕頭的藍布衫套上,後頸的汗珠順著脊椎滾進褲腰。院角的鵝圈空蕩蕩的,幾片灰白羽毛粘在柵欄的鏽釘上,被熱風吹得簌簌發抖。姑姑蹲在洗衣盆前喃喃自語,發黃的肥皂泡在她手背爆開,炸出細小的水痕。
    屯子西頭的張大爺正蹲在籬笆根抽旱煙,煙袋鍋在暮色裏忽明忽暗。"東邊草甸子?"他吐出個煙圈,煙絲燃燒的劈啪聲混著沙啞的嗓音:"那地界兒解放前是亂葬崗,這兩年才長出些荒草。"
    我攥著手電筒往東走時,最後一縷霞光正被黑沉沉的玉米地吞沒。風掠過青紗帳發出細碎的私語,葉片邊緣鋸齒狀的絨毛刮過胳膊,帶起一片雞皮疙瘩。不知名的野鳥在暮色中怪叫,叫聲像鈍刀在瓦片上拖曳。
    草甸子比想象中更遼闊,齊腰深的蒿草在夜風裏起伏如浪。手電光柱掃過之處,驚起幾隻螢火蟲,綠幽幽的光點撞在草莖上碎成星屑。我深一腳淺一腳往河邊挪,褲管早被露水浸透,涼颼颼地貼在腿肚子上。
    河水比白日裏看著幽深許多,月光在波紋間碎成銀鱗。對岸突然傳來沙啞的笑聲,驚得我險些摔了手電。四個佝僂的人影立在河灘上,寬邊草帽壓得低低的,手裏細長的竹竿在月光下泛著青白的光。
    "大爺!"我扯著嗓子喊,聲音在空曠的河麵上打了個轉就散了。他們仍舊圍成圈比劃著手勢,竹竿戳地的篤篤聲隔著水麵傳來,節奏竟與我的心跳漸漸重合。最瘦小的老頭突然仰頭灌了口什麽,葫蘆在月光下晃出個慘白的圓弧。
    我踩著露出水麵的石塊過河,河水漫過膠鞋灌進來,刺骨的涼意順著腳踝往上爬。腐草與淤泥的腥氣越來越濃,對岸的談笑聲卻戛然而止。最後一步剛要踏穩,褲腳突然被什麽東西扯住,低頭隻見水草纏著鞋幫,墨綠的葉脈在手電光裏扭動如蛇。
    再抬頭時冷汗瞬間浸透後背——哪有什麽老頭談笑,四塊殘破的墓碑歪斜在亂草間,最左邊那塊裂成兩半,裂縫裏探出幾簇慘白的菌菇。我踉蹌後退,手電筒掃過墓碑上的銘文,"民國三十七年卒"的字樣在苔蘚下若隱若現。
    墳堆旁散落著幾個豁口的粗陶碗,碗底積著渾濁的液體,月光投在液麵上,晃出幾道油漬般的虹彩。最駭人的是每座墳頭都擺著頂破草帽,帽簷被蟲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夜風穿過那些小孔,發出類似嗚咽的哨音。
    突然響起的禽類撲翅聲嚇得我幾乎魂飛魄散。轉頭就見二十米開外的草窠裏,十幾隻大鵝正抻著脖子往這邊張望,暗紅的喙在月光下像浸血的鐮刀。它們反常地保持著沉默,豆大的眼珠泛著詭異的青光。
    我跌跌撞撞往回跑時,褲管上纏著的水草突然收緊。月光下看得分明,那根本不是水草,而是幾縷灰白頭發纏著螺殼與碎骨。膠鞋陷進淤泥的刹那,對岸傳來竹竿敲擊石塊的脆響,篤、篤、篤,三短一長,像是某種古老的暗號。
    第二天正午,我在屯子南頭找到了姑父。他蹲在玉米地埂上抽煙,腳邊躺著兩隻僵死的灰鵝,鵝頸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著,沾著泥漿的羽毛裏露出青紫色的皮膚。
    "昨晚在草甸子迷了路。"姑父用草莖剔著牙,黃板牙縫裏滲出血絲:"倒是你,怎麽臉色比死人還白?"
    我盯著他膠鞋上沾的墳頭土,喉嚨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遠處草甸子上空盤旋著成群的烏鴉,黑壓壓的羽翼遮住了半個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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