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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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蟬鳴聲裏,林秀英趴在自家二樓木窗上,望著後巷那棵遮天蔽日的古槐樹。樹冠投下的陰影能蓋住三戶人家的屋頂,粗壯的樹幹上纏滿暗紅色藤蔓,像極了老人暴起的青筋。每到雨季,樹根都會拱破張家的院牆,把青磚頂得七零八落。
"這樹少說也有百來年了。"奶奶搖著蒲扇說。她總愛在槐花飄香的時節,給秀英講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說張家祖上從北方逃荒過來時,樹根下還埋著具無頭屍,樹幹上的疤瘌就是當年砍頭濺上去的血。
秀英把臉貼在沁涼的竹席上,看張全福蹲在樹根旁抽煙。這個總穿褪色藍布衫的中年男人,最近總用陰鷙的眼神打量古槐。他剛把東廂房租給三個外地打工仔,卻因為樹根拱裂了整麵牆,押金還沒捂熱就得退回去。
七月初八那天,蟬聲突然斷了。秀英聽見後巷傳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推開窗就看見三個戴草帽的工人圍著古槐轉圈。領頭的老趙用卷尺量樹幹,鋼尺纏到第三圈時,尺頭"啪"地崩開個豁口。
"這活我們接不了。"老趙的旱煙杆在樹皮上磕了磕,深褐色的樹痂簌簌往下掉。張全福突然從堂屋衝出來,脖梗漲得通紅:"加錢!每斧頭多算五毛!"
第一斧砍在離地三尺的樹瘤上時,秀英正咬著冰棍。斧刃入木的悶響過後,樹幹突然發出類似牛哞的嗚咽。老趙的斧頭"當啷"掉在青石板上,暗紅色汁液順著斧痕汩汩湧出,在樹根凹陷處匯成個巴掌大的血窪。
血水在青磚縫裏蜿蜒出詭異的紋路時,王神婆的銅鈴鐺已經響到了巷口。老太太裹著靛藍頭巾,枯瘦的手指剛觸到樹皮就劇烈顫抖起來。"這是吃過人血的槐,"她倒退兩步撞在晾衣杆上,竹竿上曬著的白床單撲簌簌落下來,"樹芯裏養著陰魂呢!"
張全福蹲在門檻上磨斧頭,火星子濺到挽起的褲腿上。他媳婦攥著神婆給的黃符往樹杈上掛,符紙還沒係牢就被風卷走了。"蓋不成樓房,拿什麽給強子娶媳婦?"他忽然掄起斧子,寒光閃過處,樹皮迸裂的脆響驚飛了滿樹的麻雀。
最後那斧子劈下去時,天上滾過悶雷。秀英看見張全福的斧刃卡在樹心,暗紅液體噴濺在他發黃的白汗衫上。狂風卷著槐樹葉撲進窗戶,她慌忙關窗的瞬間,一道紫電劈在樹冠頂端。焦糊味混著血腥氣鑽進門縫,等她再睜眼時,古槐已經攔腰斷成兩截。
斷口處的年輪泛著詭異的猩紅色,最內圈的年輪紋路居然組成張扭曲的人臉。張全福癱坐在血泊裏,手指深深摳進樹根的腐殖土,沾滿血汙的臉上掛著癡笑。斷裂的樹根像痙攣的血管般抽搐,滲出粘稠的血漿漸漸漫過他的布鞋。
白事鋪子的李瘸子來拾掇樹根那天,秀英扒著牆頭數到第七隻黑貓。工人們剛挖開表層土,鐵鍬就撞上個硬物——是半塊頭蓋骨,天靈蓋上還釘著生鏽的棺材釘。張全福突然從屋裏竄出來,光腳踩在碎骨片上又哭又笑,懷裏緊抱著截焦黑的樹枝。
沒過立秋,張家媳婦就開始掉頭發。她在井台邊洗衣裳時,秀英看見她後頸爬滿紫黑色的樹皮紋。強子從東莞回來奔喪那晚,有人聽見張家院裏傳出鋸木頭的聲音,持續到雞叫頭遍才停。次日推開門,隻見堂屋橫梁上吊著三雙沾滿樹膠的布鞋。
今年清明掃墓時,秀英特意繞到後巷。殘存的樹樁已經朽爛成蜂窩狀,每個孔洞裏都長出暗紅色的菌菇。張家小樓爬滿枯藤,二樓的玻璃窗破了個大洞,風穿過時發出嗚嗚的悲鳴。她忽然想起王神婆臨走前的話:血債是要用血償的,樹如此,人亦如此。
最後一抹夕陽被吞沒時,秀英仿佛看見古槐的虛影在暮色中搖晃。那些垂落的枝條上,依稀掛著幾個晃動的人形。她轉身跑開的瞬間,聽見身後傳來斧頭砍進樹幹的悶響,一聲接著一聲,直到整條巷子都浸在濃稠的血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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