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窪子裏的黃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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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聒噪的晌午,老榆木飯桌上蒸騰著南瓜粥的熱氣。公公用豁了口的粗瓷碗呷著地瓜燒,黝黑的臉膛泛起紅光:"那年我扛著鋤頭翻梁子,正撞見黃大仙擺陣仗......"
這話頭一起,圍坐的娃娃們便都支棱起耳朵。婆婆在灶台前剁著鹹菜疙瘩笑罵:"老東西又拿陳芝麻爛穀子哄小孩。"可手裏菜刀分明剁得輕了,油燈昏黃的光暈裏,八十年代南方山村的往事便隨著酒香漫開。
那是1974年的霜降前後,二十四歲的林永福剛娶了鄰村趙家的閨女。小兩口分到半山坡兩間土坯房,門前巴掌大的梯田裏,苞穀杆子稀稀拉拉支棱著。生產隊的老會計叼著竹煙杆指點:"永福啊,梁子背陰那片窪地荒著也是荒著,開出來種點洋芋。"
年輕的莊稼漢天不亮就扛著鋤頭上山。晨霧裏傳來老鴰子淒厲的啼叫,露水把粗布褂子洇得透濕。新翻的土坷垃泛著腥氣,钁頭尖時常刨出半截蛇蛻,或是幾根沾著碎肉的獸毛。
這天日頭剛爬上馬鞍嶺,永福忽然聽見山窪子裏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攥緊钁頭柄,貼著刺槐樹慢慢往下挪。土壩子上的景象讓他險些跌坐在地——灰撲撲的壩坡上密密麻麻擠著黃鼠狼,少說也有百八十隻。最肥壯的那隻人立在高處,前爪比劃著像是在訓話,底下那些個或蹲或趴,尾巴掃得草葉沙沙作響。
忽然一陣山風打著旋兒掠過,枯葉簌簌落在永福肩頭。不知哪隻黃鼠狼尖嘯一聲,整片土壩瞬間炸了鍋。小的往老的身下鑽,壯的往草窠裏躥,幾隻慌不擇路的"撲通"栽進蓄水池,濺起的水花在秋陽下亮得晃眼。等永福回過神來,壩上隻剩歪七扭八的野蒿子,水麵浮著幾撮金棕色的毛。
"後來呢?後來呢?"穿開襠褲的小孫子急得直拽爺爺褲腿。永福抹了把沾著酒沫的胡子,渾濁的眼珠忽然泛起精光:"當天夜裏,村裏王寡婦家的蘆花雞就少了兩隻。"
這事在青石崖村傳開後,村東頭五保戶孫瞎子拄著棗木棍摸上門來。這老光棍年輕時給地主家當過馬夫,據說能掐會算。他蹲在門檻外吧嗒著旱煙:"黃皮子聚眾是要選新掌堂的,撞破它們的會,輕則損財,重則......"話沒說完就被永福媳婦拿掃帚趕了出去。
但怪事接二連三。先是永福開荒時總覺著後脖頸發涼,回頭卻隻見草葉晃動。接著家裏醃的臘肉憑空少了半扇,房梁上卻連個耗子腳印都沒留下。最蹊蹺的是有天清晨,永福媳婦開門看見門檻外整整齊齊擺著三枚野雞蛋,蛋殼上還沾著露水。
村裏老人說這是黃大仙賠禮呢。永福蹲在門檻上抽了兩袋煙,晌午揣著三個雞蛋去了後山。他在土壩旁的老槐樹下壘了個小石台,供上半塊玉米餅。說來也怪,自那以後家裏再沒丟過東西,倒是開出的兩畝荒地格外肥,洋芋結得拳頭大。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三,村裏開始殺年豬。永福兩口子蹲在灶膛前熬豬油,忽然聽見院牆外傳來細碎的吱吱聲。月光下,三隻油光水滑的黃鼠狼排著隊從柴垛後鑽出來,最前頭那隻嘴裏竟叼著條風幹的鹹魚!
永福媳婦嚇得直往男人身後躲,卻見那畜生把鹹魚輕輕放在石台上,立起身子作了個揖,金棕色的尾巴在雪地上掃出個半圓。等永福抄起燒火棍追出去,院牆外早沒了蹤影,隻有雪地裏一串梅花似的爪印,迤邐著通往黑黢黢的山窪子。
這事在四裏八鄉傳得神乎其神。有說黃大仙報恩的,有說永福通靈的,公社幹部下來調查,最後定性為"封建迷信殘餘"。倒是永福自己看得開,春耕時總要在老槐樹下撒把苞穀粒,逢人就說:"畜牲也通人性,你不招惹它,它自然不禍害你。"
八十年代包產到戶,永福承包了整片山窪。村裏後生都笑他傻:"那破地方兔子不拉屎,種啥賠啥。"誰知頭年種下的橘樹苗蹭蹭地長,第三年就掛滿金燦燦的果子。更奇的是整片果園從沒鬧過鼠患,倒是常見黃鼠狼在樹杈間躥跳,油亮的皮毛在月光下泛著緞子似的柔光。
去年開春,城裏來的生態專家圍著山窪子轉了三圈,指著土壩旁的老槐樹直咂嘴:"這可真是塊寶地,您看這樹根盤著的水脈......"永福蹲在田埂上卷煙,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嗬嗬笑。山風掠過橘樹林,帶著清甜的芬芳,恍惚間又見那年秋陽下的土壩上,金棕色的身影如潮水般退去,隻在記憶裏留下個神秘的旋渦。
如今永福的果園成了縣裏的示範基地,城裏人周末常來采摘。有回幾個戴遮陽帽的姑娘舉著手機追拍黃鼠狼,永福抄著竹煙杆嚇唬:"可不敢驚著大仙!"姑娘們笑作一團,林間的陽光透過葉縫灑下來,在老人深深的皺紋裏流淌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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