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槐蔭下的跳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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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皖北平原上,晨霧像浸了陳醋的棉絮裹著李家莊。十一歲的春桃蹲在灶台後頭添柴火,火光在她粗糙的麻花辮上鍍了層銅紅。灶膛裏爆出粒火星子,正巧濺在她磨破的千層底布鞋上,燙出個焦黑的圓點。
"桃啊,去村口打桶井水。"大姑係著靛藍圍裙往鍋裏貼玉米餅,熱氣在起皮的嘴唇上凝成水珠,"順道喊二妮她們來家吃早飯。"
春桃應了聲,拎著鐵皮水桶往村西頭跑。露水把黃泥路泡得發軟,鞋底沾的泥巴甩到褲管上,在補丁摞補丁的粗布上暈開深褐色的花。路過王瘸子家時,她瞧見屋簷下新掛的白幡被風吹得亂晃,紙錢灰打著旋兒往臉上撲。
"聽說桂枝姐是癆病走的。"二妮蹲在井台邊搓衣裳,棒槌砸得青石板咚咚響,"昨兒晌午棺材從後山抬過去,薄得能瞧見裏頭人影兒。"
春桃攥著轆轤把的手一抖,井繩吱呀呀往下墜了半丈。桂枝姐的咳嗽聲仿佛還在耳邊,像漏氣的風箱在空屋子裏來回撞。上月她們還在曬穀場跳房子,桂枝姐總愛把磨圓的瓦片踢到第三格,說那是"閻王殿",誰踩進去要學黃鼠狼叫。
這日輪到春桃值夜看曬場。月光潑在穀堆上,金黃的麥粒間遊著藍瑩瑩的磷火。她裹緊補丁褂子數星星,數到第三十七顆時,曬場東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守夜的土狗突然夾著尾巴往草垛裏鑽,喉嚨裏擠出嗚咽般的低吼。
"二妮?鐵柱?"春桃舉著煤油燈往前探,燈罩被夜風舔得忽明忽暗。月光忽然暗了三分,她看見桂枝姐穿著下葬時的靛青壽衣,十個指甲蓋泛著青灰,正用後腦勺抵著老槐樹蹭癢。那些虯結的樹瘤子在她發間鑽進鑽出,扯下縷縷帶著血絲的黑發。
春桃的棉褲襠瞬間濕了。她想跑,腳底板卻像被麥芒釘在地上。桂枝姐突然轉過身,月光順著她青白的臉往下淌,在凹陷的眼窩裏積成兩汪黑水。她雙手交疊枕在腦後,膝蓋彎成蝦米狀,一蹦一跳地圍著春桃轉圈。
"喲...喲..."沙啞的尾音拖得老長,像是有人拿鈍刀在刮瓦甕。春桃聞見濃重的土腥味混著草藥渣的苦澀,桂枝姐的壽衣下擺滴著暗紅的水,在黃土地上洇出歪扭的符咒。
更梆子敲過三更時,春桃的尖叫聲驚醒了半個村。最先趕來的是瘸著腿的王老漢,他看見自家閨女僵直地躺在曬場中央,十指深深摳進泥土,嘴角掛著白沫。老槐樹上新結的蛛網全破了,碎成片片銀屑飄在半空。
神婆周奶奶來作法那日,春桃被捆在堂屋的太師椅上。桃木劍劈開公雞喉管的刹那,她突然掙斷麻繩,四肢著地躥上房梁,喉嚨裏滾出老嫗的冷笑。供桌上的糯米無風自動,在香灰上拚出個歪歪扭扭的"冤"字。
"這是要討替身呐。"周奶奶往春桃眉心按了枚銅錢,轉頭對哭成淚人的大姑說,"去墳頭挖三捧土,混著黑狗血灌下去。"
春桃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每天子時準點驚醒,瞪著糊報紙的房梁學黃鼠狼叫。直到第八日雞鳴時分,她突然坐起身,指著窗欞外那株歪脖子棗樹喃喃:"桂枝姐在跳房子呢,瓦片踢到第三格了。"
後來村裏人說,王瘸子婆娘下葬時偷換了薄棺,拿閨女的賣命錢給兒子娶親。遷墳那日,八個壯漢抬不動三寸厚的柏木棺,最後還是周奶奶往棺蓋上釘了七根桃木釘,才把那具泡在血水裏的屍首請出來。
如今春桃五十歲了,夜裏聽見貓頭鷹笑還會打擺子。去年清明回村上墳,她看見桂枝姐的墓碑裂了道縫,碑前擺著個褪色的跳房子格子,第三格裏嵌著半片生鏽的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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