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暑氣蒸騰著老舊的單元樓，蟬鳴聲裏混雜著三樓傳來的梆子聲。王大媽拎著菜籃子在樓梯拐角停下腳步，汗水順著後頸滑進衣領。她盯著304室門口那雙紅布鞋，鞋麵上繡著褪色的牡丹花，鞋尖正對著對門鄰居家的防盜門。
    "作孽喲。"她嘟囔著快步下樓，塑料涼鞋在水泥台階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動。那雙紅鞋像兩團凝固的血，在晨光裏泛著詭異的光澤。
    當晚十點，三樓的梆子聲突然拔高成尖利的戲腔："看江岸火衝天紅光萬丈——"正在溫書的小林手一抖，鋼筆在作業本上劃出長長的墨跡。他聽見樓下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緊接著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要死了要死了！"母親摔下織了一半的毛衣往門口衝，"這瘋女人又打孩子！"
    小林跟著跑到三樓，看見304室的門縫裏漏出昏黃的燈光。女人沙啞的嗓音裹著濃重的河南口音："哭喪呢？再嚎就把你塞灶膛裏！"突然門板劇烈震動，像是有什麽東西重重砸在門上。小林分明看見門縫下的光影裏，兩片紅布鞋尖正對著他的球鞋。
    第二天清晨，王大媽發現那雙紅布鞋端端正正擺在了自家402室門口。鞋麵上沾著暗褐色的汙漬，在晨光裏泛著油亮的光。她抄起掃帚把鞋子掃到樓下，鞋跟磕在台階上發出空洞的咚咚聲。
    "大妹子，這是你的鞋吧？"王大媽傍晚堵在304室門口。女人穿著件褪色的碎花睡衣，蓬亂的發絲間露出青紫的眼眶。她懷裏抱著兩歲的女娃，孩子手腕上還留著新鮮的掐痕。
    "俺的鞋在屋裏好好擺著哩。"女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不信你瞅瞅？"她側身讓開條縫，玄關處整整齊齊碼著十幾雙紅布鞋，每雙都繡著不同花樣的牡丹。
    入秋後的某個雨夜，小林下晚自習回來。樓道燈忽明忽暗，他聽見三樓傳來細若遊絲的哼唱："奴本是深閨女釵環粉黛......"聲音忽男忽女，尾音打著詭異的轉兒。304室的門虛掩著，泄出的光影在地麵投出扭曲的人影。小林瞥見女人正對著穿衣鏡梳頭，鏡中倒影卻分明穿著戲服，水袖一甩就卷住了哭鬧的男童。
    "救......"男童的呼救被掐斷在喉嚨裏。小林雙腿發軟地逃上樓，身後傳來"砰"的摔門聲，震得樓梯扶手的鐵鏽簌簌直落。
    冬至前夜，整棟樓都被淒厲的貓叫聲驚醒。那聲音像是鐵勺刮著鍋底，又像是嬰兒的啼哭。三樓的張大爺舉著手電筒往304室窗戶照去，玻璃上赫然映出張慘白的臉——女人正張著嘴，喉嚨裏發出"喵嗚"的顫音。她身後牆上密密麻麻貼著褪色的戲曲海報，花旦的眼角都洇著暗紅的汙漬。
    次月十五，房東帶著新租客來收房。推開門時，黴味混著香燭味撲麵而來。客廳神龕供著尊褪色的戲神像，供桌上擺著七雙紅布鞋，鞋頭都朝著不同方向。最駭人的是臥室牆紙，大片暗紅色汙漬勾勒出人形輪廓，像極了穿著戲服的花旦。
    "作孽啊！"房東慌忙撕下牆紙，牆皮下竟滲出暗紅的液體。新租客突然指著天花板尖叫——密密麻麻的貓爪印從牆角延伸到吊燈，每枚爪印都泛著鐵鏽般的暗紅。
    如今每到梅雨季，三樓的樓道總會莫名出現濕漉漉的紅鞋印。有夜歸人說曾在304室窗外看見穿戲服的人影，水袖拂過玻璃時，會落下星星點點的牡丹花瓣。更蹊蹺的是，當年被燒毀的紅布鞋，灰燼裏總能翻出未燃盡的繡線，拚起來正是那出《牡丹亭》的戲詞："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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