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孽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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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盛夏的上海港,空氣裏漂浮著鹹腥的瀝青味。老王倚在"海鷗號"鏽跡斑斑的船舷上,望著碼頭工人們像螞蟻搬家似的搬運巴西紅木。這批遠渡重洋的珍貴木材在烈日下蒸騰出刺鼻的樹脂氣息,讓整片港區都籠罩在令人眩暈的琥珀色光暈裏。
    "王頭兒!出怪事了!"實習水手小林的聲音帶著顫音從貨艙傳來。老王順著鐵梯往下走時,正撞見幾個工人圍著根粗壯的圓木指指點點。木料裂開的縫隙裏,一截泛著金屬光澤的墨綠色蛇尾正痙攣般扭動著。
    "都讓開!"輪機長阿強叼著紅雙喜擠進人群。這個四十出頭的東北漢子左手攥著燒得發紅的焊槍,右臂紋著褪色的船錨刺青。隻見他猛地將焊槍戳進木縫,灼熱的鐵器與蛇鱗接觸瞬間發出"滋滋"的聲響,一股焦糊味立刻在悶熱的船艙裏彌漫開來。
    "作死啊!"老王剛要製止,阿強已經用鐵鉗夾住了那條兩米多長的森蚺。巨蛇金黃色的豎瞳縮成針尖,布滿倒刺的蛇信在空中劃出淩亂的軌跡,被燙傷的尾部在鐵鉗間瘋狂拍打,濺起的血珠在陽光裏劃出詭異的弧線。
    "瞅你這熊樣!"阿強把煙頭按在蛇頭上,看著火星在鱗片間明滅,"巴西來的畜生還想在咱地盤撒野?"圍觀的工人們發出壓抑的驚呼,老水手陳伯突然用閩南話罵了句什麽,轉身就往甲板上跑。
    整整二十分鍾,貨艙裏回蕩著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當阿強終於把焦黑的蛇屍拋進渾濁的黃浦江時,老王注意到那條蛇至死都保持著昂首的姿勢,泛著冷光的眼睛正對著正午的太陽。
    變故發生在次日清晨。老王剛把"海鷗號"泊進三號碼頭,就看見電報員舉著文件夾跌跌撞撞跑來。阿強接過電報時還叼著油條,但那張黧黑的臉瞬間變得比身後未卸完的巴西紅木還要慘白。
    "不可能...昨天早上還好好的..."這個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突然踉蹌著抓住纜繩,泛黃的電報紙在江風中獵獵作響。老王湊近瞥見"急性肝壞死多器官衰竭"等字眼,發病時間赫然標注著前天傍晚六點十五分——正是阿強在貨艙折磨森蚺的時刻。
    三天後的追悼會上,老王見到了阿強父親的病曆。護士站的記錄顯示,老人從發燒到去世的十二小時裏,始終保持著蜷縮側臥的姿勢,布滿老年斑的雙手在床單上抓出淩亂的褶皺。當殯儀館工作人員試圖為他整理遺容時,赫然發現老人右腿後側呈現出大片紫黑色瘢痕,形狀酷似被烙鐵燙傷的痕跡。
    "知道最邪乎的是什麽嗎?"陳伯在船尾燒紙錢時,手裏的黃酒瓶子哐當碰在鐵欄杆上,"那蛇被扔下去的位置,正對著吳淞口龍王廟的方位。"夜風掠過江麵,把灰燼卷成小小的漩渦。遠處海關鍾樓傳來十一聲悶響,驚起一群在貨輪間徘徊的夜鷺。
    老王回家說起這事時,妻子正在給觀音像換供果。"早跟你說過,舉頭三尺有神明。"她將蔫掉的蘋果丟進垃圾桶,瓷盤與玻璃桌麵碰撞出清脆的響聲,"那年小趙往媽祖廟柱子上撒尿,轉天不就栽進絞纜機了?"
    窗外的梧桐樹影婆娑,老王望著客廳牆上泛黃的"安全生產標兵"獎狀,突然想起卸貨那天下午的異象。當森蚺墜江的瞬間,原本萬裏無雲的天空突然聚起烏雲,一滴冰涼的雨水不偏不倚砸在他後頸——那是七月汛期裏唯一落下的雨點。
    三個月後的台風季,"海鷗號"在舟山海域遭遇機械故障。應急燈閃爍的輪機艙裏,阿強檢修管線時突然慘叫一聲。趕來的人們看見他癱坐在滲水的角落,右手死死按著大腿外側——那裏沒有任何傷口,但他堅稱有滾燙的烙鐵在灼燒皮膚。隨船醫生注射鎮定劑時注意到,這個東北漢子蜷縮的姿勢,與追悼會上他父親的遺容如出一轍。
    次年清明,老王跟著阿強去普陀山進香。在佛頂山的千級台階上,他們遇見個布衣芒鞋的老僧。僧人盯著阿強看了半晌,忽然吟了句"業火焚身終有報",轉身消失在繚繞的香霧中。山風掠過放生池,驚起池中錦鯉攪碎滿池倒影,那一刻老王確信自己看見了水紋間轉瞬即逝的墨綠色閃光。
    如今站在外灘觀景台上,老王總會不自覺望向十六鋪碼頭方向。每當有遠洋貨輪拉響汽笛,他仿佛又能聞到那年夏天巴西紅木的樹脂香,混著焦糊的鱗片氣味,在潮濕的江風裏久久不散。妻子說得對,有些東西就像黃浦江底的沉船,你可以假裝看不見,但它們永遠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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