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六年七月初三，峨眉山九老洞西南三十裏的山道上，蜿蜒著一支抬鍾隊伍。銅鍾在烈日下泛著青芒，鍾身鐫刻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隨著抬杠起伏若隱若現。打頭的李鐵牛抹了把汗，望著雲霧繚繞的山巔啐道："這鬼天氣，雷公怕不是要劈山？"
    三霄洞前的古柏簌簌作響，演空和尚數著念珠的手指突然頓住。遠處傳來的嗩呐聲裹著山風鑽入耳中，驚得簷角銅鈴叮當亂撞。他望著洞前新立的石碑——那是他親手刻的"雷鳴禁地"四字，青石表麵沁出的水珠此刻竟泛著詭異的淡黃。
    "師父，香燭備好了。"小沙彌淨塵捧著紅燭過來，燭淚滴在石板上滋滋作響。演空突然按住他手腕："快把地藏殿門窗都打開！"話音未落，山道拐角已湧出烏泱泱的人群。王屠戶舉著鞭炮竄到最前頭，猩紅的炮仗皮簌簌落進洞前積年的鬆針堆裏。
    "且慢！"演空疾步擋在洞口，"此地乃..."話被震天的鑼鼓聲生生截斷。七十餘人裹著汗酸與香灰味湧入洞窟，火把將三霄娘娘的彩塑映得忽明忽暗。碧霄娘娘手中的混元金鬥在火光中折射出妖異的金芒，洞頂垂下的鍾乳石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匯成蜿蜒的暗流。
    "起鍾嘍！"隨著李鐵牛一聲吆喝，銅鍾轟然落地。地麵突然傳來細微震顫，供桌上一盞長明燈"啪"地爆出火星。正在係紅綢的張寡婦手一抖，紅綢飄落燭台，火苗倏地躥上梁柱。演空剛要喝止，洞窟深處突然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霎時間，七十二支蠟燭同時爆出三尺高的火苗。跪在蒲團上的趙郎中猛地跳起，後襟已燃起藍火。眾人尚未及驚叫，洞頂石縫中突然噴出黃霧，遇火即燃，化作十條猙獰火蛇。劉貨郎懷中的黃紙錢轟然自燃，火舌順著紙灰直撲洞壁苔蘚，整個洞窟瞬間化作煉獄。
    "菩薩顯靈啦！"不知誰嘶喊一聲，人群發瘋般湧向洞口。王屠戶剛摸到洞沿，後背突然鼓起個血泡，"砰"地炸開，飛濺的油脂引燃了前麵七八個人。李鐵牛想拽銅鍾擋火，卻見鍾身經文竟熔成金汁淌下，在地上蝕出焦黑的溝壑。
    洞外雷聲大作，暴雨傾盆而下。淨塵癱坐在柏樹下，眼睜睜看著洞內噴出的黃火與雨水相激，騰起丈許高的毒霧。慘叫聲持續了整整一炷香時間，最後一聲戛然而止時，雨簾裏飄來焦糊的肉香。
    七日後，巴縣縣長周世昌踩著滿地黑灰進洞。師爺吳玉川突然踉蹌倒地——他踩著的"石塊"竟是半截焦黑腿骨。殘破的銅鍾倒扣在地，鍾內蜷縮著五具抱作一團的焦屍，鍾壁上黏著片片人皮，細看竟拓著模糊的《心經》字跡。
    "大人！"隨從驚呼著指向洞頂。眾人抬頭望去，但見石壁上滲出黃褐色液體，在火光中泛著油光。周世昌蘸了點湊近鼻尖，刺鼻的硫磺味衝得他連退三步。此時洞外忽起陰風，供桌上殘存的半截紅燭"噗"地自燃，火苗竟呈幽綠色。
    九老洞住持源西法師轉動佛珠的手突然停住。他看著跪在跟前的吳師爺，目光掃過其官靴底未擦淨的黑灰，長歎一聲："三霄娘娘擺黃河陣需用童男童女血祭，爾等倒好，自己湊齊七十二具肉身..."話音未落，窗外炸響驚雷，案上《金剛經》無風自翻，停在"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處。
    半月後，《新新新聞》主編朱文海盯著案頭照片渾身發冷。照片裏焦屍的扭曲姿態，竟與雷洞坪古碑上的雷部諸神浮雕驚人相似。更詭異的是，所有屍體都麵朝洞窟深處，仿佛在跪拜什麽。他顫抖著劃亮火柴想燒掉照片，火苗卻竄起三尺高，在牆麵映出個執幡女子的投影...
    民國二十年春，三個獵戶誤入三霄洞。他們在鍾乳石叢中發現個天然石龕，龕內供著三尊烏黑神像，像前香爐插著七十二支未燃盡的殘香。當夜，九老洞所有銅鍾無故自鳴，源西法師圓寂前寫下"黃龍未眠"四字，墨跡未幹便化作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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